第50章(1 / 1)

输液袋里的液体沉默地流动着,接着一点一滴汇流成河,流进青年皮肤下面的血管,流进身体,顺着血液流向心脏。它冷得像春初尚未化开的冰,时楚生被冷得麻木了,然后说:“好。”

至少在国外,沈祁可以获得他本来就应该拥有的自由,阶级,财富。而这些都是时楚生追求了大半生而不得的东西。

金鳞岂是池中物,沈祁本来就不该困在这里。

沈兴没过一会,开始顺理成章地问起沈祁的事情:“算起来,这个时候填志愿应该结束了,但是我不知道沈祁填的什么学校。”

“……沈祁给我说过,应该是省内的吧。”时楚生扭头。窗外的雨还在下,阴云一片,不见阳光。

下雨天不适合坐飞机,尤其是出国。他突然想到。

沈兴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这天气还在下雨,真是又闷又潮,”他收回目光,终于提及了此次前来的最终目的,“楚生啊,你知道沈祁到底在哪儿去了吗?”

时楚生看着他:“你可以去报警。”他甚至早就以为沈兴去找沈祁了,没想到沈祁的行踪如今还要在这里依靠问他一个外人才知道。

“这……”沈兴的目光隐晦下来,似乎有点难堪,“不行。”

别说沈祁难堪的身份地位了,就说沈祁发疯一样囚禁了自己的哥哥这件事,沈兴就不想大肆宣扬来丢自己的脸。

“好吧,”时楚生突然坐起来,“你给我找张纸和笔。”

幸好床头柜上就遗落着护士上次查房时留下的纸笔。时楚生平静地看着他拿过来,他左手还在打点滴,只好堪堪扶住自己的被子。透明的液体遗落在嘈杂的雨里,时楚生接过笔就开始写字。

第一行字,是沈祁家老房子的地址。

在这里,时楚生曾经看着本来矮他一头的小沈祁如何一点点长高,看着他撒着娇说想和哥哥睡在一起,也看过他狼狈地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一个人闷声扎进漆黑的夜里。

第二行字,是沈祁的高中。

他看过少年是如何泛红着眼圈向他述说那个向他表白的男同学是有多么可怕,他也曾经开着车来接沈祁放学。他看过沈祁是如何如获至宝地抓着一个小吊坠向他的车跑来,靠在他身边亲昵地告诉他这个吊坠是多么合适挂在他的后视镜上。

第三行字,是沈祁初次吻他的情醉酒吧。

沈祁趴在他肩膀上嘟哝着喝酒后很难受,他拙劣的演技也只有当时的时楚生才会相信。他靠在他的肩膀上,明明是多壮的一个高个子,但落在时楚生肩膀上的重量也轻了一半。

……

最后一行字。时楚生拿起那支笔,然后拧上笔帽。

这是他们吃关东煮的那家便利店了。时楚生曾经承诺过考好就带他吃,但是没想到沈祁吃关东煮的第一次也成为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好像就这么点地方了。

时楚生茫然地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他和沈祁待过的地方没这么多,也就只有这短短几行文字了。他突然想起,沈祁只来他家待了半年,除去上学的时间,他和沈祁也最多只相处了三个月。

三个月而已。

时楚生突然觉得胸口闷得慌,他匆忙移开视线,把笔和纸一起递给沈兴:“我就知道这些地方了,你派人一个个去找吧,找不到就只能报警了。”

沈兴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笑了:“老房子那里我知道,我已经去找过了,他不在那里。沈祁五岁的时候我还去过送他生日蛋糕。”但是后面他就渐渐遗忘了,甚至都忘掉了这个儿子的生日,更别谈去过。

外面的雨声愈发大起来,愈发沉闷。

沈兴在病房里呆不惯,他没坐一会就坐不住了,于是起身:“我走了,你好好保重。”

时楚生突然喊住了他:“等等。”沈兴回头,就看见青年靠在床边,他合了合唇,最后还是说出一句:“把钱拿走,我不要。”

“你对他好点,”时楚生抬眼。他的脸色很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摇摇欲坠的蝴蝶,“钱我不要,你对沈祁好点就行。”

沈兴假模假样和他客套了几句,可青年直接闭上眼,没再说话。沈兴不理解地看他几眼,大概是在想为什么穷人不想要这么一笔能和自己大半年工资媲美的钱,但他最后还是妥协地走了。

那人沉重的皮鞋声渐渐远去,门外也迟迟没有人进来。时楚生睁开眼,看着外面久久不歇的暴雨。雨滴被狼狈地打落在窗户上,然后在他身上折射出了一道透明的光影。

他突然想到了很久以前看到的一部电影,叫《肖申克的救赎》。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时楚生一直认为看电影是有钱人的消遣品,那长长的两个小时都足以他去外面兼职,然后获得一顿今天的饭钱。

他看这部电影的原因还是他那时交了个电影系的大学生。

大学生要做电影鉴赏,所以怨气冲天地拉着时楚生一起看。时楚生本来觉得这部电影很无聊,直到他看见主角从那座黑暗压抑的监狱里冲出来,豆大点的雨滴落在他身上,他激动地呼喊着,咆哮着,撕裂了束缚在自己身上良久的囚装。

他大概是自由了。时楚生也一样。

但是时楚生不一样。他既没有撕破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兴奋地在雨中呼喊与咆哮,甚至与众不同的,他都没有想冲出去享受大雨淋湿衣服,淋湿心脏的感觉。

他只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人从他心口离开过一样。

代表沈祁的黑色城堡从他的视野里消失,本该生长森林的地仍旧荒芜疏离。沈祁走了,时楚生恨他,但他好像也从来没来过。

陈儒生担心时楚生担心得要死,他一周里明里暗里地拉过青年去做过好几次心理疏导,但心理医生只会笑眯眯地告诉他时楚生没啥病,只是让他照顾照顾病人的情绪。

时楚生被他按在医院里躺了一周,直到有一天人终于受不住了,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能别让我躺在医院了吗?医院的消毒水味真的难闻,我再这么躺下去就要生蛆了。”

陈儒生这才带着他办理出院手续。

出院的那天是艳阳天,时楚生刚走出门的时候差点被迎面而来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睛。他只是下意识地稍微眯了下眼睛,旁边的陈儒生立马取来一副墨镜给他:“喏。”

“谢谢。”时楚生接过,然后随手戴在了脸上。陈儒生看着一副巨大的墨镜就霸占了他大半个脸,还有镜片下面好看的眼睛和颤动的睫毛,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挺好看的,墨镜和你挺标配的。”他下意识要去搂青年镜框上的一缕头发,但又硬生生停在了那里,然后缩了回去。

时楚生不为所动,好像没看见陈儒生在旁边的动作似的。陈儒生笑着在心里感叹一遍自己明明马上都要三十岁了,遇到喜欢的人时还莽撞得像个毛头小子。

他还没庆幸几下,就听见时楚生问了一句:“陈儒生,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陈儒生立刻娴熟地转移话题:“给你说过了啊。你看你现在没有手机,要不要去买个手机再说?”

“陈儒生。”他看见青年在他面前摘下眼镜,那双犀利打量的眸子露了出来,陈儒生心里咯噔一声,接着他听见时楚生问:“别跟我提我在店里面唱《半点心》之类的话。我在店里唱这些歌的时候多着去了,怎么也没见所有人都喜欢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