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楚生以为是脱线,借着灯光,他顺着那根线随手一扯。
没想到这件睡衣的领口绣得是如此松松垮垮,时楚生只是使了一点点力气,线头就一下子松垮掉,露出一大片脱线的区域。领口的内领被翻出来,很轻微的“啪嗒”一声,有一个黑色的小东西掉到了地上。
因为被猛然摔到地上的原因,这小东西还濒死般亮了一下红光,然后彻底报废。
时楚生的动作却猛然顿住。
青年无意识地抓住边缘的洗手台,理智在脑海中如同天崩地裂般呼啸,拼命地催促他蹲下身去看看。但他没有动,头顶惨白的灯光犹如一条条看不见的藤蔓,顺着空气无孔不入地钻入皮肤,钻进血管,然后进入骨头和肌肉里,接着牢牢地束缚着他,让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太熟悉这是什么东西了。
湿透的头发滴答滴答滴下水来,他胸口前的那一小块布料很快被浸透。本来还带着很滚烫的温度,但它落到空气里,接着落到他身上,最后逐渐变凉,甚至冷得像冰。
时楚生开了这么多年酒吧,他在厕所看到过这种东西,在纸醉金迷的情场上看到过这种东西。很多男人上一秒还在深情地对女孩子表白,下一秒又在人家包里偷偷揣这种东西。时楚生盯这些人盯得紧,他会默不作声地来到女孩的包前,把这种东西揣了扔掉。
……这是时楚生深恶痛绝的定位器。
他的力度用得越来越大,甚至于指甲都深深地嵌进台面边,接着因为不堪重负的力度而弯曲,指尖的那一片皮肤也因为极其用力而抽搐般地抖动,接着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沈祁把定位器绣在了送给他的衣服里。
有多久呢?从春末到现在,有足足一百天。时楚生穿着他送的衣服,一边还感激涕零地为他傻兮兮地着想;沈祁只会待在阴暗的角落,躲在暗处偷窥他的生活,观察他的行动轨迹,然后信誓旦旦地拿着见不得人的证据来质问他。
然后呢?
时楚生突然想到了他在陈儒生家里待着的时候遇到的那场雨夜,一件本来可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个晚上,时楚生无意识地掀开窗帘一角,隔着潇潇雨幕,他与站在路灯边的那人对视上。可惜光线太暗,时楚生只能看见那人身体的大致轮廓,居然一时觉得熟悉,却想不出来。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那人空白的五官渐渐与沈祁的所重合,接着褪尽那人所有的伪装,化成本来一开始就应该咄咄逼人,阴暗自私的模样。
时楚生蹲下身,手指猛地攥紧。
哪怕到现在,他还是无时无刻地在自己的身上找问题。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私事带坏了他?是不是作为一个哥哥,他没有给他树立起正确的三观?对于沈祁他是不是缺少了一些有效的沟通?但是沈祁呢?沈祁自己是一点错误都没有吗???
从偷偷往礼物里放定位器开始,直到后面给他下药限制活动,时楚生终于察觉到了一点真相。眼前的门黑乎乎的,像怪物的一张大嘴,仿佛随时都要吞噬旁边的一切光亮。
时楚生跌落在潮湿的地板上,头痛欲裂。
真相的背后是沈祁几乎精湛的演技,他装乖卖傻,这么久都在骗取时楚生滥发的信任。其实在一切刚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在精密地盘算着,像在预测股票走势似的,他赌这次投资稳赚不亏。
时楚生甚至被他洗脑到他自己都主动承认了,他还不相信。他还在一味信任这个弟弟,还在试图把他拉出深渊。
但落在时楚生眼里,这叫做恶心。
这叫做拿着别人的信任骗人。
恶心至极。
他拿着定位器在干什么呢?他是不是每天都在窥探他在做什么?甚至于地下室里本来就没有的床铺,本来就没有的橱柜,沈祁还能一边幻想他被关到这里的情形,一边精心布置着这个属于他的牢笼。
时楚生开始后悔没有答应沈兴开出的条件。
甚至于后悔自己一时好心收留沈祁,一时好心千里迢迢地去找他,一时喝掉了这瓶含有催眠成分的水,还傻兮兮地买来毕业礼物想送给他。
他的胃里隐隐地翻腾,他扶着洗手台边缘,几乎要恶心得吐出来。可是喉头动了动,他甚至于酸水都吐不出来。这几天吃得太少了,时楚生每走一步路都在打颤恶心。
他猛地起身,把落在地上的那个定位器扔进厕所里,接着摔开门。那扇可怜的门碰撞到墙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巨响,时楚生抬眼,与刚刚进来的沈祁目光猛然碰撞。
在被沈祁关进地下室的那一刻开始,时楚生对沈祁便开始一点一点地失望。从最开始的讲理由,求放他出去到他们的话题一点一点变淡,他回应的东西一点一点变敷衍,渐渐地对沈祁的态度变得泯然众人。
直到现在,因为一个小小的定位器,他们的关系从现在开始宣告破裂,彻底崩掉。
但是沈祁还不知道时楚生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哥,我们走。”少年还是站在门口,他还是笑嘻嘻地,看着时楚生的眼神透露着再明显不过的占有与爱意。只不过这种眼神落在现在的时楚生眼里,这就是收藏家对自己的所有物明晃晃的欣赏与喜爱。
恶心。
时楚生的眼睛里闪过一闪而过的恶心,刚刚发现这个秘密,他还冷静不了。他抿着唇,垂下眼,努力掩饰去自己不同寻常的情绪:“走哪去?”
沈祁感到有点奇怪:“不是今天早上你答应我的吗?教我做饭。”
是哦,教他做饭。这还是时楚生前不久答应下来的,时楚生确实承认当时是含有逃出去的私心,但是他确实是真情实意地想教他做什么。
青年的嘴唇苍白,头也不抬地向前走:“那去楼上,我教你。”
“等等。”沈祁突然伸手拦住了他。时楚生脚步一顿,紧接着沈祁大步走过来,他赶紧掩饰去了眼里那不寻常的神色,换回平日里平静的笑。
沈祁走过来,时楚生僵直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沈祁走到他身前,然后微微垂下头,拂去了时楚生落在肩膀上面的一截湿哒哒的头发。
“哥哥,你头发都没有吹,是忘了吗?”青年的头发丝缠在他的指端上,沈祁的动作温柔而虔诚,他的手指转了转,把那一小截发丝转成一个圈。好像这么做就能展示他们的血浓于水,他们的亲密无间。
沈祁再次真诚地:“哥,我帮你吹吧。”
说罢,他也没有经得时楚生同意,就哒哒哒地上楼拿吹风机去了。时楚生抬头,看着眼前那扇近在咫尺的门,沈祁忘了关。
是故意留的吗?
时楚生刚抬脚,就听见楼上有沈祁的脚步声在靠近,他猛地退回,站好。下一秒,沈祁就急匆匆地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吹风机。
时楚生刚刚才遭受了毁灭三观的巨大冲击,他站在那里,行动都有些僵硬。直到沈祁挽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去床那边坐好。
“哥哥,你低下头。”
显而易见地,沈祁这几天心情特别好,脚步轻快,连说话的语气里都带着愉悦的笑。时楚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面前的这个少年永远是理性到几乎冷漠的,但现在他身上却带着一股孩童般简单单纯的兴奋情绪。
沈祁看着哥哥低头,垂下的头发一瞬间挡住了他的眼睛,滴滴答答的水落下来,浸湿了青年穿着的干净的睡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