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高的女子摸着长刀的刀柄,笑着说:“也是凑巧,遇到了胡家的一个苦主,伤口渗血,还发了热。”
穿着青衫的姑娘连忙找了干净衣衫替女子换了,又用布巾擦干她的头发。
“幸好我被借来了常州,大秘书长她们恐怕才刚到金陵呢。”
女子甩了下长发,笑着说:“我正想写一份文书,你这可有纸笔?”
“纸笔当然有。”南宫进酒从袖里掏出了炭笔和纸卷,“您写好了我再誊抄。”
“好。”
这一日的夕阳未落之时,一封信在常州临时医馆的廊下被用炭笔写就。
“天下心求公道者,黎国之民,天下身陷不公者,黎国之往。”
“耕者无食,种者无田,织者无衣,辛劳者无身,此为不公。”
“身为女子,一无所有,此为不公。”
“起于小海终于南海,日出东海西垂雷翥,皆在黎国炮程之内,富而不义,贵而不仁,位高欺人者,请问黎国之锋刃。”*
“天下一统,我之所愿,天下之主,归于万民,民有所伤,定远军万水千山定往,一纸轻薄诉状,可换万军叩关之哄响。”
“此大黎予天下之诺,国破,人亡,但有一刀尚存,此诺则存,但有一人仍求公道,大黎定远便给公道。”
“求公道而不堪,求站直而跪地,求解惑而陷囹圄,非汝之过,走白山,入凉州,过赣水,翻秦岭,黎国上下已在恭候,可代汝等以刀问之。”
此信名为《黎国与公道书》。
写信之人,名为卫蔷。
时任黎国大辅。
一个穷苦发烧的妇人想求一个公道。
她想到了世上还有许多这般人。
她写一封信,想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有黎国这样的地方,总能给他们公道,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天下真正的主人。
仅此而已。
这封信在一月之内遍传天下。
此时黎国已然攻下南吴全境,太湖之畔,吴越钱氏递交国书,俯首称臣。
同日,洛阳明堂之上,楚、蜀两国使节联袂而来,愿奉大梁为盟主,三国结盟攻黎。
高坐明堂上的梁帝赵启恩在国书上落玺。
皇后卫氏退避飞花殿,不再现身前朝。
258. 冬雪 “万军叩关的时候,路边红花是我……
天降大雪, 一夜盖住了洛阳紫微城。
还有三日才进冬月,好似这冬是赶不及了似的,踮着脚就跑来了。
两个洒扫的小太监躲在屋檐下对着跺脚, 冷得说不出话来。
“今、今年的棉衣还没到呀,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小一些的太监也就十五六岁年纪, 眼泪鼻涕几乎要冻在脸上:“往、往年也这么晚吗?”
大一点的小太监缩着脖子, 也是不到弱冠的年纪,一副在宫里混成了老人儿的油气, 小声说:“你可别提往年,往年有圣后娘娘,圣后娘娘体恤咱们,刚进了十月棉衣就下来了, 还有新棉被,重阳节还赏咱们菊花酒。”
小太监眼巴巴听着:“我怎都没见过呀?”
“因为现在宫里不是圣后娘娘管事儿,那自然不一样了。”
油里油气的小太监弯腰出去看了一眼左右无人, 被风雪糊了一脸又连忙退回来:“要不咱们躲屋里吧, 这些宫舍都空着呢,好过在这儿干冻着。”
他的同伴是不敢的, 这些宫舍都是给娘娘们住的地方, 哪里是他们这些下贱人能避雪?
可真的太冷了,骨头缝儿里都要结冰了!
“咱们就进去躲一会儿,等暖和了就出来。”一个拉着另一个,两个小太监拉拉扯扯僵着腿躲进了屋里。
“圣后娘娘……什么时候能管事儿啊?”小太监缩在柜子角上, 看着外面的雪,“聪哥儿,跟我一块儿进宫的八个人,就剩我自己了, 宫里人越来越少了,要是圣后娘娘还在的时候……”
“谁知道呢。”被叫聪哥儿的小太监费劲缩了缩腿,“反正圣人管事儿管的都是宫外的大事儿,看不见咱们这些小太监。”
“嘿嘿嘿。”年纪更小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咧了咧嘴,能偷偷摸摸地不给圣人歌功颂德,好像是个挺好玩儿的事儿,就像他们这些小贱种也能躲在屋里看雪一样,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我家里是穷,以前也有棉衣穿,进了宫,真是过得更难了。”
聪哥儿看了他一眼:“小正儿你是从陕州来的吧?”
“嗯,我们那儿有北面来的棉和粮,要不是我爹……也能吃饱穿暖。”小太监笑了笑,像个小孩儿似的。
“这话以后别在宫里说。”刚刚还小小地讥讽了一下当今圣人的小太监低声告诫这小孩儿,“念着圣后的人多了,可没人想听北面有多好。”
“哦。”小正儿有点困,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北面。
遥远的北方新诞生了半年的年的国家名唤作“黎”,占据了从渤海国到赣水、从西北到登州的大片土地,可梁人还是叫她“北疆”、“北面”。
似乎在梁人的心里,此国永远带着根深的冷肃与贫瘠。
还有,比蛮人更可怕的,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