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1 / 1)

卫家女 定远公卫瑾瑜 2480 字 4个月前

阿俭是他们三人中最善算的,阿良善交际,他自己算学不错,《尚书》也学得不错,在学了些北疆的规章法度之后,他们一个去了北疆府州财部做书吏,一个去了北疆应州民部做巡查骆岳良,一个在北疆麟州县里做算学先生。

在北疆,他们过得很苦,没有丝竹罗袍,没有酒,肉也吃得少,可日子久了,他们又觉得自己过得不错,不用去看二房和四房堂兄弟的脸色,自己赚了自己花,赏罚严明,不需人情。北疆是个每半个月都会一变样的地方,去年他们刚去的时候五六日都吃不上一顿肉,大半时候靠着粟和萝菔过活,到了去年冬天已经可以三日吃一顿羊肉炖菘菜,今年麦收之后,凭着他的俸禄,他已经可以顿顿吃县学门外五十丈出那一家汤饼了。

骆岳让舍不得顿顿吃汤饼,偶尔吃一次,再咬着牙添了些肉片,吃饱喝足,也觉得北疆是这天下青壮最该来的地方。

可他妹妹呢?他妹妹今年才十五岁,他在北疆攒了钱买了最好的棉布,还买了乌护的金簪,以为能送妹妹出嫁的。

叛军打来,韩复銮手下一个偏将“纳”了妹妹为妾,叛军被打跑,妹妹又被二伯先给了赵广存的亲信拓跋司马业,赵广存被打跑,牛渭到了同州又在骆家大肆劫掠,这次妹妹没有被劫走……牛渭手下部将干脆住进了骆家,每日以骆家女子取乐,骆家女不堪欺辱,接连自尽。

妹妹死了,二伯娘家三位姐姐两位妹妹也没了,骆岳让从大房大姊处得了消息,只顾得上给两位兄长写了信,就骑马直奔同州。

“元帅,买卖人口按北疆律当死!”跪在地上,骆岳让再次说道,他顶着太阳骑了三日的马,一说话还是头晕目眩,“我知如今人都死了,证人只有赵广存等人,若是他们说了我家姊妹是自愿,元帅也不能无据定罪……可元帅!我妹妹是伶俐活泼之人,若非被逼到极致,如何会自尽!元帅!请元帅为我家中姊妹做主!”

头埋在地上,骆岳让咬着舌头让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他要报仇,是骆家害了他姊妹阿娘!他要让他们偿命。

招待完了陈伯横卫蔷就换了一身衣服,月白的衣袍不耐脏,她穿一次着实要心疼半天。

穿着深青色的棉布袍的女子走到了骆岳让的身前,道:

“你说错了,她们不是自尽。”

骆岳让猛地抬起头,就见元帅说:“她们是被谋害而死。”

他眼睁睁看着元帅抽出长刀,在地上划了四下。

“骆家,牛渭,赵广存……还有,这世道。这世道不将女子当人,将她们当牛马之物,可做战胜之信物,可劫掠,可送人,于是韩复銮手下将她们做了战胜之信物,骆家将她们送给了赵广存,牛渭又将她们劫掠,骆家不给她们活路,这分明是被谋害而死,怎能说是自尽呢?”

骆岳让怔怔地看着地上并不存在的框子。

那四条线,组成了一个框子。

收回长刀,卫蔷拿起书案上厚厚的一摞纸,将它们放在了骆岳让的面前。

“被谋害的,远不止你的姊妹。”

同州拥两关据三城有四县,被几番劫掠侵占,仍有十数万人,其中因被叛军和乱军强占活下来后又被家人所弃的女子足有二百余,其中四十多人已经自尽。

还有被家人送给叛军以求自保,不堪受辱而死的,也有数人。

这些人分明是被一步步谋害而死,怎能说是自尽呢?

“自从占下了五州之地,我一直不知如何告诉旁人,我定远军所在之处与旁处不同,你姊妹一案倒可让人长长见识。起来吧。”

骆岳让终于站了起来。

穿着蓝色衣裙的卫清歌进来对卫蔷说陈伯横要找北疆的律书,卫蔷找出来了两本让她送过去。

“跟白庞说,他既然接下了同州的迎来送往之事,就好好照看陈相兄弟二人,带他们到处看看。”

卫清歌点点头,又道:

“家主,白胖胖说赵广存后日要来同州,问应该如何接待?”

“如何接待?”卫蔷看向站在一旁的骆岳让。

“告诉白庞,将他引到州府大门之前。”

“是。”

睡足了一个下午,陈伯横从床榻上起来,只觉自己已经几十年没有昼寝了。

陈仲桥问陈伯横要不要吃些东西,陈伯横摆摆手,整了整衣袍,径直往外走去。

同州府已经被定远军占了半个月,听说当日定远军与牛渭所部在城中激战,到现在竟然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有两处院墙是正在修整。

陈伯横双手放在袖中,一边走一边看,走了不到百丈,就看见有人正在卖藤席和草鞋。

他的仆从一直跟在一边,见状就要上前去问,却见自家老爷摆了摆手。

“请问这草鞋价值几何呀?”

卖草鞋的娘子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说:“五文钱一双,保证不磨脚的。”

陈伯横左右看看,道:“五双鞋,十五文,如何?”

见自己的大兄不仅与卖草鞋的说话,甚至还能降价,陈仲桥惊讶万分,看看左右仆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卖草鞋的娘子见陈伯横衣着不凡,有心多赚一些,便道:“郎君可莫要与奴顽笑,您这般富贵,买几双草鞋,怎得还讲起价来?”

陈伯横已经拿起了一双草鞋,摸了摸,道:“这草鞋编得还算细,草绳却没有整好,你看看这双,你还说不会磨脚?老朽一双脚踩半个时辰就要磨破了,还有这双,你看看你看看,这绳结打得可粗糙,若是下雨泡开了怎么办?还有这双鞋,你看看,左脚比右脚窄了半甲之距……罢了罢了,十五文五双也贵了,走罢。”

“哎?郎君!郎君!”卖鞋的娘子见陈伯横要走,大声道,“十五文便十五文,奴卖与你了!”

陈伯横背着手,转身看她,满朝文武心中金尊玉贵非大事不论的嘴张开,道:“十二文。”

那卖鞋娘子气急:“老郎君你怎得还降价?罢了罢了,十二文卖你便卖你了!”

陈仲桥只见自己大兄面露得意之色,不禁以手掩面。

“娘子是同州本地人吧?”一边调鞋,陈伯横一边问道,“这草鞋卖了多少年了?”

卖鞋娘子笑着说:“我从前是郃阳县韦家的佃户,家里死了男人,韦家把我赶了出来,我住在姐姐家,卖些草鞋罢了。”

正说着,一三十多岁的妇人大步跑了过来:“阿坛你快些回去!有官老爷去分地了!官老爷把韦家的地分了,男的女的都一样!”

“哎呀!菩萨显灵了!不对,是定远公显灵了!”卖鞋娘子口中喊着背起自己挂着草鞋的架子就跑。

陈伯横对着她背影大声道:“我们钱还没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