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抬手把贴在下巴上的假胡须撕了下来。

下一刻对方的眼神就变了，二话不说抬手就要把门关上。

齐绍料到了这一着，眼疾手快一把抵住门框，沉声开口：“喀黛，让我进去。”

他的语气笃定，带了几分隐约的警告意味。

对方的眼神闪了闪，犹豫了几秒，最终妥协地往旁边推开一步，留出了容一人的缝隙。

齐绍和楮颉迅速闪身进去。

昏黄的光线下，原先佝偻的人影站直了，脸上的皱纹也好像奇迹般不见了，喀黛裹着一件灰色的斗篷，目光阴沉地盯着他们。

“你来干什么？”她率先朝齐绍开口。

“来帮他。”齐绍言简意赅。

喀黛冷冰冰地笑了一声：“省省吧，这里不欢迎你。”

齐绍不以为意：“我和楮颉不是今天才到的，沿路听说了很多大大小小的传闻，就算不是尽数属实，利奥眼下在翡冷翠的处境我也大概能判断出几分。我当初答应过他，要给他一个干干净净的王位，想必他现在也不会甘心屈居教廷掣肘之下吧？”

喀黛哼了一声：“这些话你大可以自己去跟殿下说，当然，前提是他还愿意见你。”

她语气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齐绍淡淡笑了笑：“你如果真的像你表现出来的这么不关心，那么为什么还放我进来？”

喀黛：“……”

“我不是敌人。不仅是我，包括我身后的晟国，都有意修复两国王室的关系。利奥需要帮手。”齐绍看着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真挚。

喀黛沉默片刻，转身朝甬道后的楼梯走去。

齐绍看了楮颉一眼示意他在这里等着，自己转身跟上了喀黛。

楼上的会客厅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昏暗的光线，堆满了杂物的壁架，只不过原先给亚历山德罗准备早餐的那张圆桌眼下也放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什。

喀黛一边把桌上的一盏烛台捻亮，一边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接下来放到一边，接着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看。回头看向齐绍时，她目光带上了几分思量：“眼下整个翡冷翠都在严查晟国的商人，你们是怎么拿到通行证的？”

“托之前的朋友帮了个忙，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的混血身份，他们大概不会想到要查那么仔细。”齐绍说着在桌边坐下来。

喀黛依旧维持着靠在窗边的姿势，脸上神情有些晦暗：“严格盘查晟国商旅的命令，并不完全是亚历山德罗殿下下的。”

齐绍有点意外，随即皱眉：“不是他下的？什么意思？”

喀黛双手抱臂，抿了抿唇才开口：“我已经……大概半个月没见到殿下了。”

齐绍面色沉了沉：“他被教廷软禁了？”

喀黛脸上掠过一抹讶色。

不等她回答，齐绍已经站起来：“亚瑟和其他骑士呢？如果我没记错，之前利奥说过圣骑士团是只效忠于王室成员的。之前他顺利继承领主的位置，教廷在明面上还发难？”

喀黛摇了摇头：“你太低估法勒利教廷的势力了。当初殿下前往晟国，其实与老领主计划好了，由殿下打通对外的通路寻求合作，老领主则在翡冷翠暂时牵制教廷。亚历山德罗殿下当时是秘密出发的，就是担心教廷的势力会对他动手。之后老领主突然去世，所有事情都没有安排，殿下回来的时候其实翡冷翠的局面已经被教廷掌控了，他们之所以留着殿下的性命，无非是想要一个王室的傀儡，毕竟他们在法勒利公国所有平民心目中，还得维持一个慈悲光明的形象。”

她眼中闪过一抹明显的厌恶。

听到“老领主去世”这句话的时候，齐绍面色暗淡了几分，眼下斟酌了几秒，开口：“老领主……当时我们在邺京只是得到了他突然去世的消息，并不知道其中的内情，照你这么说……想必也与教廷有关了？”

喀黛冷笑：“这是显而易见的。”

齐绍敏锐地从她话音里听出了些别的意味：“没有对尸体进行仔细的检查？”

喀黛摇头：“出事的时候我不在霍亨索伦宫，听说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不仅是老领主，还有林曼家的大儿子波佩尔也死了。拉乌尔大人当时也在外省，等他赶回来的时候整个宫殿已经被戒严了，整个翡冷翠的防务兵力都被教廷接管，他们第一时间就把骑士团软禁在了夏宫，没收了所有武器。

“教廷的说法是波佩尔因为他父亲的事件，一直对王室心存怨恨，这么长时间蛰伏在骑士团，只是为了找机会刺杀领主。这个借口太蹩脚了。拉乌尔大人直接回了夏宫，教廷那些人早有准备，直说现在骑士团处于审查期间，并且亚历山德罗殿下不在翡冷翠，任何人都无权调动骑士团的人。

“情况一直僵持到一周以后亚历山德罗殿下赶回翡冷翠，但那个时候已经说什么都晚了。虽然他顺利继承了领主的位置，但是宫廷里所有大臣都能看出来，这是教皇给他的一种‘赦免’或者‘恩赐’。”

喀黛顿了几秒，脸上神情带上了些悲伤：“亚历山德罗殿下甚至没能见到老领主最后一面。”

齐绍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教廷的人……他们把尸体……怎么样了？”

“他们应该是不想留下任何证据或者把柄，提前把老领主和波佩尔的遗体焚烧了。之后举行的葬礼上，只不过是放了一个空灵枢。”

齐绍沉默下去。

半晌之后，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利奥他……在这件事之后，还好吗？”

喀黛转头看向他，这是自他进来之后第一次，能明显地从这姑娘脸上看到一种针对的敌意：“请问您又是以什么立场来问这个问题？虽然我不清楚您和殿下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殿下待您如何，我自己见过，也听其他人提起过。殿下当时为了找您，几乎要把这些年苦心布置的暗线全部撒出去，后来总算在晟国见到您，亚瑟写信回来的时候，说他很久没见到殿下那么高兴了。可最后呢？您不也还是抛下了殿下让他自己回来？就算您是晟国的皇子，这也不是借口。在殿下最难的时候，您根本没有在他身边。”

齐绍哑然：“我……”

喀黛瞪着他，似乎在等着他如何为自己辩解。

齐绍喉咙动了动，最后轻声开口：“在这件事上我无可解释。那个时候晟国情势瞬息万变，但说到底我也还是选择了站在我兄长那一边。只是……我没想到局势会这么严重。虽然我们当时在邺京达成的是盟友关系，但是我……我没想完全利用他，或者说至少我没想过只是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

喀黛哼了一声：“所以您现在良心不安了？您来找我，是想让我带您去见殿下吧？”

齐绍没有否认：“如果单以我自己的身份，恐怕利奥不会见我。更何况按你说的，现在教廷处处把守，生面孔要想见他只怕不那么容易。”

沉默。

喀黛脸上神情变幻，似乎在判断齐绍的价值。

半晌之后她开口：“有一点你说对了，殿下现在确实需要帮手，如果你是诚心想帮他，我可以想办法，但如果让我知道你有别的心思，那么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我说到做到。”

齐绍直接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你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