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1 / 1)

亚历山德罗从被子里抬起头,一头金发睡得乱七八糟,下面的发梢贴在脖颈里,发顶有几簇又竖了起来,满脸的睡眼迷蒙。

门外又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

苏长召不动声色地同亚历山德罗拉开了些距离,一只胳膊撑着从床上半坐起来。

亚历山德罗过了最初的那几秒,眼神迅速重新变得清明起来,他随手抓过一旁的一件长袍披上,一边下床一边对苏长召道:“差不多到该出发的时间了,你直接在浴室洗漱吧,昨天的衣服我已经让人扔了,一会儿会有人再送新的过来。”

苏长召:“……好。”

等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外间的床铺已经被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了,一套白衣黑裤放在床沿。

他走过去拎起那件衬衫看了看,应该是亚历山德罗的衣服,布料上乘,肩宽略微窄了一些,但穿这样的衣服显然不太适合干尾随跟踪或者其他动手的行当。

可是眼下这房间里也确实没有他能穿的衣服了。

等他出来到外面的会客厅的时候,亚历山德罗已经换好衣服坐在长桌边吃早餐了,身上是跟他一样形制的衬衫,金色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丝绸绑着,整个人都显得神清气爽。

夏丹站在他身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到苏长召进来,夏丹上前帮他把亚历山德罗对面的椅子拉开,视线始终保持略微下垂的角度,好像苏长召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亚历山德罗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随便吃点吧,时间有点晚了,十分钟之后出发。我在黑石赌场买了两个奴隶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今天不需要你动手,跟在我身边露个脸就行了。你另外的身份还是不要轻易暴露,最好让那些人都认为你只是一个你昨晚怎么说的那个词?对,弄臣。”

苏长召:“……所以今天我们要去哪里?”

亚历山德罗微微一笑:“今天早上有人向教廷举报,在下城区瑙石街有人非法贩卖光明券,涉及数额巨大,教皇不在翡冷翠,普通的教廷司事无权处理,只有恭请圣女裁断。瑙石街在下城区,为了护卫圣女的安全,也为了表现王室对这件事的重视,我代表王室出面,全程护送圣女,从旁协助整个审判过程。”

他们从夏宫的正门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一辆六驾的马车停在那里了。

比起前一天苏长召见到的,这一辆不仅更大,装饰也更为华丽,车门用黑漆饰以金边,金银交织的流苏从车顶垂挂下来,车厢前端的左边角上装饰着一簇将近半米高的蓬松白羽,此刻正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车驾之上高高的座位里坐着两名赶车的侍从,面色严肃看着前方,身上是白底鎏金的挺括制服,周围还站着四名骑士模样的人,手里各牵着一匹白马。

在台阶下方距离马车四、五步的位置,站着一个穿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人。他头上戴着一顶灰白的假发,发卷垂到肩膀上,衬衫的领结挺括,只是面容格外严肃。

看见亚历山德罗和他身后的苏长召,这人眼角明显抽了抽,不等亚历山德罗走上前,他主动迎过去,凑近王子殿下的耳侧,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后面的苏长召也听到:“所以都是真的?”

亚历山德罗挑了挑眉:“拉乌尔老师,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

比奇·拉乌尔看他的目光都快带上咬牙切齿的味道了:“领主陛下让你去调查教廷钱款的去向,你倒好,直接从赌场带了个……带了个佞臣回来?带回来就算了,接连两天夜夜笙歌,现在这幅样子,你有没有把领主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你有没有想过流言传出去之后对你、对王室,会有什么影响?”

苏长召把每一个字都听在耳中,倒没有觉得生气或者被侮辱,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这位拉乌尔捏了把汗。

亚历山德罗偏头瞥了苏长召一眼,见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转向比奇·拉乌尔,露出一个懒懒散散的笑:“父亲让我做的事进展顺利,不出差错的话再有一两天就有结果了。这和我的私生活并不冲突。我虽然成年了,但是一来没有妻子,二来没有未婚妻,第三没有婚约,我都不怕的影响,您在担心什么?”

拉乌尔:“……”

他确实无法出言反驳亚历山德罗,目光落向他身后的苏长召,瞪了他一眼,继续开口:“好,你的私生活我确实无权置喙,只是你今天带他出去算怎么回事?你忘了教廷那边也会派人,甚至圣女会亲自过去?”

“我还担心他们不去呢。老师,您说,如果教廷开始流传领主的独生子沉湎肉欲享乐,我们那位远在数百里之外的教皇陛下会怎么想?”

拉乌尔往旁边退开一步,狐疑的目光在王子和苏长召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

亚历山德罗轻轻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半回过头来:“放心吧老师,请您回到霍亨索伦宫之后也转告父亲,我心里有数。”

接着他对旁边四名骑士中领头的那一位比了个手势。

眼见着骑士都翻身上马,旁边的夏丹也上前拉开了马车的车厢门,亚历山德罗回头看向苏长召,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长召,走了。”

苏长召对先前亚历山德罗说的那片瑙石街区没什么印象,马车一路粼粼前行,他捋了一遍亚历山德罗到目前为止透露的信息,心里对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有了些猜测,想要抬头再确认一下,不想眼睛抬起来正正就迎上了亚历山德罗的视线。

马车里很宽敞,两人坐在对面,亚历山德罗好像就这么定定地盯着他看了一路。

“怎么了吗?”苏长召有些不太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亚历山德罗没有马上说话,苏长召在他神情中罕见地看出了几分斟酌。

过了几秒,王子殿下终于慢吞吞地开口:“刚才你看到的那位,叫比奇·拉乌尔,是法勒利公国的首席执政官,也是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我从十岁开始就跟在他身边学习各种事务了。”

苏长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顺着他的话往下接:“难怪,我看那位阁下与您关系亲近,您又称呼他为老师,还猜测他会不会是皇室的近臣。”

亚历山德罗眼神闪动了一秒,意有所指地开口:“所以以他的身份来说,在整个翡冷翠,或者说在整个霍亨索伦宫,只要是他说的话,所有人都要掂量几分,甚至包括我父亲。”

苏长召依旧有些疑惑:“我刚才……应该没有冒犯到这位首席执政官阁下吧?”

亚历山德罗:“……”

他咳了一声,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不知道你们晟国的习俗,不过听传言你们那边的人说话好像都长于委婉,很多事不会当着别人的面直接说出来。刚才拉乌尔老师……他说的那些话,如果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替他道歉。”

苏长召总算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唇角勾了勾,摇头的同时看向窗外:“这没什么,殿下不需要跟我道歉。拉乌尔阁下所说是出于王室的角度考虑,不管是作为执政官,还是作为殿下的老师,他都没有说错的地方。我不会因此觉得被冒犯。”

亚历山德罗一直盯着他,当然没错过他转头的瞬间眼中一闪即逝的一片阴影。

察觉到这位王子殿下的目光还是落在自己身上,苏长召回头看过去,唇角的笑容很淡:“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

亚历山德罗有些不自在地伸了伸腿:“我只是在好奇你在晟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你不会告诉我吧,我猜?”

苏长召没有回答,开口时换了个话题:“刚才吃早餐的时候,殿下提起了一个叫‘光明券’的东西,听起来……与教廷有关?”

亚历山德罗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霾下去。

沉默了几秒,他看向苏长召:“你相信救赎吗?”

苏长召思考了一阵,摇头:“我的信仰,或者说我的价值体系并不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管选择什么样的方式活下去,手里的力量才是最真实的。救赎……听起来像是一个诱人的陷阱。”

“我猜在晟国,应该没有举国皆信仰的宗教吧?”

苏长召摇头:“确实不像法勒利公国,但涉及宗教……也不是没有,只是不会达到影响国政的地步。我记得我小时候曾经见过有佛教的僧人前往邺京,听说皇帝还为他们盖了一座寺庙,但也仅止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