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圣历1259年7月中旬，绿洲往沙漠方向沿线的探子回报，原本开始逐渐恢复的商路被晟国切断了，禁止晟国的商人再出阳羡关，临时滞留绿洲的晟国商人也开始纷纷准备回关内。

7月末，晟国皇后石涧玉亲自率领三千精兵出关，一路浩荡直奔绿洲。同时通过外交手段向法勒利公国一方发出文牒，告知对方晟国此行目的是为了彻底清扫沙漠走廊上的盗匪，给双方往来的商旅一个更为安全的行商环境。

翡冷翠得到的消息的时候，晟国的军队驻扎在法勒利公国沙漠商路上的国境线附近，并没有再往前走，但是那里距离绿洲已经不到百里的距离，精兵奔袭，不到一日便可到达绿洲，进而长驱直入翡冷翠。

霍亨索伦宫罕见地热闹起来，不仅平日里议事的宫廷大臣贵族一直守在议事大厅，连一些只享有爵位、不担任实质职位的贵族也都纷纷出门打听消息。

偏偏亚历山德罗无动于衷，在执政官拉乌尔召集的紧急会议上不发一言，直到有贵族提出集结国内的军队，他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骑士团作为法勒利公国最精锐的军队，已经被教廷解散。

众人面面相觑之时，他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眼下日冕月在即，晟国既然发了文牒，只要不入境，法勒利一方并没有先出兵的道理。

一众贵族虽然语塞，但也确实没有更好的理由。有好事者马上将风向转向了教廷。

百花圣殿，傍晚。

圣餐室里，西奥多三世坐在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餐桌前，面前的餐盘上是一片绵软雪白的面包，一侧已经均匀地抹上了黄油，旁边是几块烤得金黄的小土豆，上面薄薄撒了一层胡椒。盘子边缘点缀了几朵精致的小蔷薇花瓣。

这张宽大的餐桌旁只坐着他一个人，桌面上出了那个餐盘之外别无他物。教皇往后靠在椅背里，眼睛微微闭着，两只手交握着搭在面前的餐桌边缘。

过了几分钟，他身后的门被人敲响，接着佩森弯腰走了进来。

看到桌上原封不动的食物，佩森愣了愣，眼里闪过一抹担忧，接着走到教皇的椅背后，低声道：“陛下，今晚还是没胃口？”

西奥多没动，开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佩森却是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低头道：“佩森听司教回报说您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回来看看。”

教皇陛下没吭声。

佩森偷偷抬眼瞥了瞥他脸色，开口：“这几天因为晟国突然出兵，霍亨索伦宫那边已经快乱成一锅粥了。亚历山德罗将责任甩到教廷身上，无非也是想借机重新集结骑士团，您不必为此忧虑，等晟国退了兵，那些贵族自然也就没话说了。”

西奥多三世手指在桌面上微微点了点：“你也认为晟国此次出兵真的只是明面上的那个理由，为了剿灭商路上的盗匪？”

佩森怔了怔，马上道：“您如果不放心，佩森可以亲自前往绿洲，以教廷的名义发函，或许能让那位晟国将军出来一见。”

教皇没有马上回答，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击着。过了几秒之后开口：“因为要筹备婚礼，日冕月的圣教巡行时间已经压缩了一半，阿丝特弥亚准备得怎么样了？这几天应该无论如何应该出发了吧？”

佩森点头：“随行的司教昨天来禀报过，预计明天出发。”

教皇沉吟了片刻：“第一站是哪里？”

“因为要筹备婚礼，整个巡行路线比以往缩短了将近一半，只去临近翡冷翠的三个省份，按照司教回报的计划，第一站是图鲁省的凡登镇。”

“既然这样图鲁省就不用去了，直接让车驾改道绿洲吧。”西奥多三世声音淡淡。

“您的意思是……让圣女出面？”

西奥多三世“唔”了一声：“于情于理她出面都是最合适的。从教廷的角度，她是圣女，是整个伊利斯教在法勒利公国的代表；从王室的层面，她马上就要跟利奥结婚，会是公国未来的王后。她那么急于坐上这个位置，那么也该让她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办的。”

佩森还没来得及开口，两人身后圣餐室的门再次被敲响了，紧接着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正在谈论的话题中心阿丝特弥亚。

她脸上神情淡然，看不出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教皇和佩森的谈话内容。

佩森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退了一步让开，西奥多三世回头，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

阿丝特弥亚好像丝毫没看见他脸上的那丝不悦，扬了扬手中的一个信封：“我不知道您在和佩森大人谈话，但是这个是涅瓦兹省传回来的信函，我觉得有必要马上禀报您。”

教皇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涅瓦兹省？那边的消息不是有专门的司教负责吗？为什么直接传到了你手上？”

阿丝特弥亚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阴影，开口时声音变得有些艰涩：“涅瓦兹省的新圣殿修建是安东尼负责的，他……死了之后，您把后续的事宜暂时交给我，您不记得了吗？”

西奥多三世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那边出什么事了？”

“因为圣殿后期修建的资金当时并没有筹集完备，最开始按照安东尼的计划，在圣殿的主要结构完工以后，就从涅瓦兹省当地的渔民中发展一部分信众，用信众募捐的钱款进行后期的装饰完善。可是他死了之后后续工程没有人接管，那些渔民对于圣教并不像之前的预期，自愿募集的钱款很有限。

“当地的司教眼看圣所修建的期限将至，想了个另外的办法，他们想从当地的税收中抽取一部分作为修建圣所的资金，但是这样一来无形中减少了当地市政官的收入，他们不愿意吃这个亏，就想办法从新增了一项税收。平民负担加重自然不乐意。当地的红衣司教没有想到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最后渔村的村民干脆聚众闹事，把还没完工的圣所包围了，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说不准那些人已经开始准备拆石头了。”

阿丝特弥亚说着，不经意一般瞟了旁边的佩森一眼：“佩森大人应该已经得到那边回报的消息了吧？只不过当时那些渔民只是包围了半山腰的工地，所以您想必以为事态不会继续扩大。我手里的信函，是村里的信众发来的，他们担心圣所被毁，会给村子带来灾难，就自作主张把信送到了我这里。”

西奥多三世将那封信函接过来，才草草看了几行脸色便沉了下去。他抬眼瞥了旁边的佩森一眼目光中的阴沉几如实物。

佩森确实一早就得到了消息，他也确实如同阿丝特弥亚所说，不认为这件事会闹大。眼下日冕月在即，边境有晟国的精兵，而翡冷翠的贵族圈中因为恐慌情绪的蔓延，已经有一大部分人对教廷遣散骑士团的行为感到不满。如果这个时候涅瓦兹省闹事的渔民再来掺一脚，想也知道整个教廷的声誉会如何一落千丈。

思及此，他往前走了一步，在教皇面前单膝跪下来：“圣女教训的对，这件事的确是佩森失职了。佩森请求请求前往涅瓦兹省，在事态进一步发展之前安抚那边的教众和平民，并且监督圣殿的修建，直到完工。”

不等西奥多三世开口，阿丝特弥亚轻轻笑了一声：“只怕佩森大人这个时候再过去，安抚民众的效果不会很好了。这封信函里说得很明白，渔村里大部分没有皈依的平民都认为教廷是为了敛财，所以才在那里选址修建新的圣所。如果不是教廷中有分量的人前往，恐怕难以说服他们。”

她声音里嘲讽的意味明显，佩森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抬头看向教皇，低声道：“请教皇陛下下令。”

西奥多三世匆匆扫完了手中的信函，抬手便将羊皮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脸色极为难看。

阿丝特弥亚反应极快，马上单膝跪了下去，开口：“父亲，当下最快的办法，就是借日冕月巡行，我去往涅瓦兹省，安抚那里的平民和教众。”

足足有四五分钟，西奥多三世都没有说话，最后他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谁也没看，往门口的方向走了两步，开口：“阿丝特弥亚，明天就出发去涅瓦兹省，必须在日冕月之前把那边的骚乱解决。如果解决不了，你也不用回来跟小腓立比结婚了。至于佩森，你知道你该去哪里。”

入夜。

阿丝特弥亚没有马上休息，屏退了身边的司教之后，她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长袍，坐在卧室外间的小会客厅里，似乎在等着什么。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

声响回荡在钟楼厚重的石墙间，仿佛将空气也带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