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可对,季行初?”

被他看穿心思,季桓旋即侧过脸,冷峻的下颌对着他,似乎在做无声又倔强的抵制。

“可梦总该醒的,季行初。”

“你分明知覆水难收,可你看看你如今做的事,是真的在弥补她吗?你这般,只会让她更恨你!”

“他日,若辛宜安然脱身,她仍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郗和平静地看着他,劝道。

“本官不会让这等事再发生,她会一直在本官身边。”眸底划过一丝慌乱,季桓当即否决。

“你……你为何非要一条路走到黑!”郗和也有些怒了,“你若真有心悔悟,就放了韦允安和那个孩子,这般,她或许还会少恨你一分!”

“韦允安?”季桓忽地凤眸凌厉,警惕又嫉妒地看着他,质问道,“韦允安不是死了?本官亲眼看着他下葬……不过也好,兮山的那场大火将一切都彻彻底底烧了个干净,她留不下一丝念想。”除了那个孩子!

每次看见那个孩子的容貌,都会叫他想起碍眼的韦允安来。是以他才这般迫切地想同辛宜求一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郗和没有说话,心里却不得不多思量了一分。提起韦允安来,季桓竟然是这般反应?难道真是他想错了,韦允安不在季桓手上?

阿澈还是个孩子,她不大可能说慌。而季桓,若真有韦允安在手上……只要告诉绾绾韦允安还活着,那绾绾就不可能向之前那般要与他不死不休。

所以,韦允安究竟在何处?

郗和在脑海中迅速估量了一番,直到闪过那双阴狠的鹰眸,他忽地恍然大悟!

最不想韦允安活着的人,除了季桓,那就只有宋峥。

若说是曾经的韦允安,那无可厚非,只要绾绾喜欢,宋峥想阻拦也无用。可韦允安到底没了那要紧的物什,对一个男人而言,那是何等地奇耻大辱?

而宋峥护妹心切,对绾绾又存了那等见不得人的心思。他不可能,也不会允许韦允安回到绾绾身边,让绾绾守一辈子的活寡!

见他干愣着神,平白无故又提起那个死人,季桓心底疑心骤起,咬牙切齿问道:

“莫非,是你……陷害本官?”

纵然他恨韦允安恨得发慌,可杀了韦允安对他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好处。他不仅没了拿捏辛宜的筹码,反而会彻底惹怒辛宜。那三次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事,便是最好的例子!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郗和有些恼怒,又怕季桓知晓了韦允安没死的事,试图遮掩道:

“人是你杀的,如今你后悔也没有用,你还是想想如何换取绾绾的原谅吧。”

“如今她刚小产,动不得气。你也知晓,她看见你便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你莫再打搅她。不然,她撑不了多久。”

怕季桓起疑,郗和嘱咐他过后,旋即离去,独留季桓一人在寒风中清醒又凌乱着,心湖上泛着一层层涟漪,久久散不去。

……

这件事过后,季桓确实没敢再进房中打扰她。只是说怕闹腾她,阿澈也只需每日里在她这逗留一刻钟。

对于这份消停,辛宜还算满意。她无聊地坐在榻上,抱着阿澈,同季泠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多谢阿姊,又帮了我一次。”

季泠坐在绣墩上碾着草药,弯着唇角摇了摇头。

“我不能看着阿桓一错到底。”

兮山上的那场大火,陆净的死,她都知晓了。

她最后还是祭拜了琛郎。原以为,知道那些事后,她会伤心难过,会痛不欲生。

不曾想,她忽地觉得困扰她心中多年的死结,豁然开朗。说难过也不是没有,琛郎抱着别样的目的接近她,与她私相授受,还有了小兮。

她为琛郎守节数十年。

到头来,情竟也没有那般纯粹了。琛郎对她的爱,到底掺杂了其他。而季桓是她的阿弟,当初射杀琛郎,为了季氏也是为了她。

她好似,成了季氏与陆氏博弈中的牺牲品。

郗和说得对,她沉醉在过去中十几载,也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

“这些药可疏通气血,暖和经脉,虽不会彻底治好你的寒症,你喝下总是有些效用的。”季泠道。

“阿姊今后可有什么打算?”辛宜听郗和说了关于她的那些事,定定地打量着季泠。

“我不会离开郡守府的,我在此同你还能有个照应。绾绾,若季桓发现这件事……他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季泠平静道。

“我知晓,他就是个疯子,寻着时机我会尽快离开郡守府。阿姊若想离开,也离开吧,不必为了我,将自己拘泥于一方天地中。”

季泠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忽地有些怔愣,“这般看来,我好似真画地为牢,困了自己十一载。”

“现在也不算晚,阿姊早日还俗,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吧!”

……

扬州的暮冬与早春交界之际,依旧冷得紧。今日天色阴沉,宛如黑云压境。

果不其然,又落了一场大雪。

男人一席粗布灰衫,迎着风雪立在刺史府门前,不卑不亢,抬眸凝着那高高的牌匾题字。

近日来他试图沉静下来,继续做他的学问。纵然他此生再难入仕,若能在新朝文坛占有一席之地,将来绾绾能读到他的文章辞赋,也不枉他苦心孤诣一场。

可后来韦允安发现,他错了。文坛浩如烟渺,他不过其中的一粒芥子,出头之日遥遥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