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石板路,骤而停了一下,神卫军统领冷声?道:“何人?拦车?!”

“谢玄衣。”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让开。”

有刀剑出?鞘声?传来,九方辛夷在心底叹了口气,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神卫军统领冷冷看了面前的人?片刻,终是让开了身子。

谢玄衣一身黑衣劲装,一言不发地?跃上了马车,在看到姬渊时,微微一愣,坐了下来。

姬渊掀起眼?皮:“你来干什么?”

谢玄衣面无表情:“顺路,杀人?。”

九方辛夷微微挑眉,有心想问,但看着谢玄衣的脸色实在难看,心想大约是这朱雀宫中还有其他与?谢家?有关的仇人?,于是只?看了他片刻,又?收回了目光,并没?有注意?到谢玄衣捏着尽欢剑的手骨节发白,甚至没?有对上她?的目光,只?在她?转过头后,才极其轻微地?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又?慢慢闭眼?,掩去?其中的苦涩与?绝望。

马车继续向前,有小太监和禁军上前拦路,言说马车不能过朱雀门,却被神卫军统领呵斥一声?,于是马车竟是径直越过朱雀门,继续向前。

太极殿就?在眼?前。

谢玄衣起身,看也没?看姬渊和九方辛夷一眼?,竟是就?这样一跃而下。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神卫军统领在车外高声?请两人?下车。

九方辛夷应声?起身,但她?向前两步,车帘都掀起来了一半,却又?停下,厉声?对着车外人?道:“都退后!”

神卫军不明所以,但依然在神卫军统领的一个?手势下退开来。

姬渊有些愕然地?看着九方辛夷,却见她?这样说完后,将车帘放下,然后倏而折身回来,俯身看向他:“阿渊,你……是否还有事情瞒着我?”

她?的双手捧着他的脸,车厢狭窄,这样的姿势将两人?拉得极近,她?的呼吸铺洒在他鼻尖,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每一根睫羽,看到她?脸上细碎柔软的绒毛,和她?这样逼视他时,眼?底倒映出?来的他的身影。

目光交错出?无数种光影,她?勒令所有人?都退开,竟然只?是为了问他一个?这样的问题。

她?已经问过他很多遍了,每一遍的最后,他都在骗她?。

这次也不例外。

姬渊想到了在玄天白塔中,自己的阿娘说过的那些关于男人?的话语,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他那双浅色的双眸在看着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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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又?无奈。

他的眼?睛在说有,可他的嘴却说:“没?有。”

那双捧着他脸的手似是在这一刻褪去?了所有温度,九方辛夷深深看着他,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连说了三?个?好。

“好,好,好。没?有是吧。”

然后,她?蓦地?放开他,拂袖而去?,在跳下马车的刹那,已经将剑匣背在了自己身上,调整到了最容易反手拔剑的位置,手捏九点烟,抬步向前走去?,完全没?有任何等姬渊的意?思。

太极殿的门大开,神卫军在两侧肃容而立,铁甲反射出?冷冽的光,朱雀宫不用素缟,因为风雪已经将整座神都染成了雪白。

帝王驾崩,要钟鸣三?万下。

钟声?从深宫传出?来,一声?一声?,沉闷而肃穆,像是要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头。

倘若神卫军的身上没?有淡淡的妖气,而此刻朱雀宫的上空没?有被遮天蔽日般的妖气覆盖的话,这的确像是极正常的一场入宫谒见。

又?或者说,如果此刻站在太极殿那九重高阶尽头的,不是一袭盛装明红,华服曳地?,却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熟悉面容的话。

九方辛夷倏而顿住了脚步,仰头看去?。

妖气猎猎,天光却依然不偏不倚地?打落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格外雍容,格外威仪,好似她?生来都应该站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四目相对。

片刻,她?带着一点恍然和无奈地?苦笑了起来,一只?手已经悄然搭在了身后的剑匣上。

“阿姐。”

凝玉娆也笑了,她?看向自己阿妹的眼?眸依然是含笑而温柔的,就?像是九方辛夷设想过无数次的姐妹再相逢之时的样子。她?们的再相逢,或许是在百花深处的凝府,也或许是她?悄悄翻过铜雀三?台的宫墙,在青梧殿中找到她?,但绝不该是在太极殿上。

她?笑得轻柔又?温婉,可她?的口中却冷冰冰道:“谢玄衣,你还不动手吗?”

太极殿前,有九根盘龙柱,九条骨白色雕龙各自盘踞,怒目利爪,鳞甲须髯,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一道影子从中骤然浮凸出?来,尽欢剑影横斜,如秋水般划破空气,带着养了这若干天和这一路而来的杀气,笔直向着九方辛夷的方向而来!

姬渊神色微变,曳影就?要出?鞘,可九方辛夷手中的那柄扇子却已经横在了身前!

谢玄衣本就?最擅长匿踪而行,他先一步下车,便是为了麻痹九方辛夷的感知,他知道她?的境界已经比他高绝出?许多,他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所以此刻从影中持剑而出?,起手便是毫不留情的杀招!

尽欢剑揽动太极殿前的风,这一剑出?,也已经将谢玄衣的心彻底搅碎。

九方辛夷如一道轻烟般向后退去?,她?躲开最起初的剑势,蓦地?侧身,九点烟的扇骨沿着尽欢剑身向上划了几寸,连同她?整个?人?都贴近了谢玄衣的身体,再骤停抬手!

扇骨带着婆娑密纹一并击落在谢玄衣的腕骨,她?这一击没?有留力,于是扇下一声?骨碎,尽欢剑铿然落地?。

婆娑密纹锁住谢玄衣的手,也锁住他的所有动作,九点烟的扇尖悬停在谢玄衣的喉前,因为心头淌出?的某种难以言语的汹涌情绪,让九方辛夷甚至没?能在最后一刻收住力,于是扇尖割裂肌肤,一缕血顺着谢玄衣的脖颈流下。

“原来你顺路要杀的人?,是我。阿爹要杀我,阿姐要杀我,如今连你也要杀我了吗?”她?笑了一声?,声?音近乎呢喃:“阿满,为什么呢?”

谢玄衣的眼?底是一片麻木的绝望:“她?的手里,有我阿娘最后一缕魂魄,我……”

他似乎觉得即便是这样的解释,也在这一剑面前太过苍白,倏而止住话头,带着说不清的恨意?,低声?道:“方才在马车上,你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事情瞒着你呢?”

九方辛夷蓦地?移开指着他喉间的扇尖,将上面染的血抖落,脸上带了讥嘲的笑:“我想问的人?,永远不会回答我。我以为会一直对我坦诚的人?,却在等着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