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不是。”司空遮却摇了摇头?,道:“你我如今都为凝家效命,我这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唯独讲一个?义字,又怎会特意出卖你。”

看?到?谢尽崖面上不辨喜怒的神色,司空遮慢悠悠道:“信也好,不信也罢,此事与我绝无关系。我只说?一句,谢家暗卫没有这种?本事,平妖监却未必没有。毕竟,那可是我的虚芥影魅都渗透不进去的地方。”

*

马车碌碌碾过官道,从雁门郡向神都的路上一转,折而南下,踏上了去往三?清观的路。

元勘一边驱车,一边上下抛着掌心的一只机关木球,还要侧耳听着马车里?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目露担忧之色:“满庭,师兄这伤,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好?”

满庭道:“师兄的伤素来好得极慢,饶是师嫂转走?了大半,恐怕也还要再将养十天半个?月。”

元勘长长地“哦”了一声,突然又觉察到?了哪里?不太对劲:“等等,你叫她什么?师嫂?怎么就师嫂了?!”

满庭古井无波道:“婚契都结了,不喊师嫂喊什么?”

元勘一噎:“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说?到?这里?,他又转头?,偷偷摸摸向着车里?扫去一眼,恰见到?扬起的车帷里?,凝辛夷正在抬手去探谢晏兮额头?的温度,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而下一瞬,她那只手已经被谢晏兮扣住,握在了掌心。

元勘猛地转回头?来,不敢再看?,口中胡乱喃喃道:“师嫂就师嫂吧……说?起来这木球是不是应该能打开?我这一路都玩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能开啊?莫不是程监使给错了?”

他这样说?,心中却在想,这与师兄当初说?的,可差得太多了。师兄当初说?得潇洒简单,拿到?能医治师父的渊池虚谷就全身而退,可如今这样,师兄真的还能如他自己所说?那样一走?了之吗?

而且……

他的目光小心翼翼扫过一侧的马背上背脊挺直,不再以黑巾覆面的谢玄衣。

师兄与此人的约定,还作数吗?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他瞧着,这位看?师嫂的目光,好像可不怎么……清白。

元勘忧心忡忡,手上抛接机关木球的动?作便慢了一拍,于是那只木球 “啪”地一声砸在了马车上。

他“哎呀”了一声,探手去捡,到?手的时候,却发现,那只木球被摔开了。

不像是那种?普通的裂痕,更像是某一个?关窍被触发,让整个?机关木球自然地被打开了一道缝隙,稍微用力,竟然便能将那只机关木球掰成两半。

机关木球是中空的,里?面装了东西。

是一枚宝蓝色的锦囊。

元勘愣了愣,想起了当初程祈年将这只机关木球塞给自己的样子,与满庭对视一眼,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机关木球里?,果然是有东西的。

这锦囊,恐怕才是程祈年真正留下来的东西。

而这样东西,自然是留给谢晏兮的。

第 155 章 程祈年,绝笔。

宝蓝色的锦囊被放在谢晏兮的膝盖上, 他没着急打开,反而先将那?只被拆开的机关木球举起来,在眼前仔细端详一番, 然后手?指在上面?忙活片刻, 将那?只木球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扔还给了元勘。

元勘有?些讷讷地接了过去, 这机关木球他已经把玩了一路,原本稍显的粗糙的表面?都被磨平, 如今重新回到手?中,竟然也有?了些亲切感。

马车继续向前, 凝辛夷的目光落在那?只锦囊上:“不拆开看看?”

“自然要看。”谢晏兮道:“只是我在想, 程祈年究竟为何?要问我那?些问题。”

凝辛夷沉默片刻,道:“最后以身祭梦前,他向我承认了,白沙堤的杀阵是他布的, 苍生九问,是他想要问你的。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她有?些颇为难以继续开口?。

“我曾对你说过, 我杀过很多人。”谢晏兮却像是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程祈年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他也曾问过我许多个似是而非的问题。所以, 我猜, 他身上那?张人面?的主人岳十安, 是我杀的,对吗?”

他的语气很轻,捏着那?只锦囊的手?指却微微用?力,指节发白。

凝辛夷伸出手?,落在他的手?上, 终于还是道:“是。”

“十全十美,福寿安康,最终却毁于我手?。”谢晏兮的语气依然平静:“他便是想要杀我,也是情理之中。”

“不。”凝辛夷却道:“小?程监使绝非这样的人。若是他要杀你,又何?苦问你那?么多与苍生有?关的问题,又何?苦与我们相伴一路。更何?况,这一路妖祟横行,屡屡惊险万分,若是他真的有?杀心,在其中哪怕动稍微一点手?脚,你我就算不死,也会?落得一个重伤的下?场。依我看,与其说想要杀你,他或许更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谢晏兮低声重复,又沉默片刻,终是将那?捏起来厚厚的锦囊打开,取出了里面?对折再对折的三四?张纸。

不是多么好的纸,更像是随手?取得,却被认真对待。落于纸上的,是一封程祈年不知何?时写?的绝笔信,字迹工整,可见执笔之人在书写?之时,心智平和坚定,像是在极坦然地迎接自己或许将要拥抱的结局。

「公子?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死因我暂且不能预料,但?我希望,我是为了这世间?而死,不必留下?什么痕迹,也无需有?人记得我,只愿我能死得其所。

公子?也不必为我料理后事,不必送我返乡,我家中母亲早已安置妥当,便让她以为我在平妖监中事务繁忙,无暇返乡,在为这苍生奔波,四?处平妖戡乱,便如她自小?对我的教诲。

我这人向来啰里啰嗦,还望公子?见谅。写?这封信,是有?几?件事想要告诉公子?。

第一件事是致歉,白沙堤时,我以纸笔落偃阵,将公子?困于苍生九问,本无恶意,只是想要听?一个回答,没想到反而伤到了公子?,实非我本意,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苍生九问,我已不必再问,这一路行来,见微知著,我的心中已有?答案。

岳十安之事,公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公子?而死,我心确有?不甘,但?人生在世,人各有?命,各司其职,各为其主,此事不怪公子?。

只是十安死前,曾将一份调查书托付于我,此物与两仪菩提大阵有?关,兹事体大。我一度为此物惴惴不安,辗转反侧,寝食难安,不知该如何?是好。幸而得见公子?与少?夫人,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又皆与这其中所言之事不谋而合。

我想此物交由你们,应是再适合不过。

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着如若是公子?来将这天捅破,也算是慰藉十安的在天之灵,我也可死而瞑目。

另外一件事,则是我返回神都平妖监查阅宗卷时的发现。我在平妖监中司主薄一职,可调看所有?宗卷档案。从白沙堤之事一路追溯,个中细节按下?不表,我怀疑,扶风谢氏家主谢尽崖乃是假死,他现下?或许正在京都,而他所行之事,又与十安交由我的调查文书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