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姐姐那一次去?往扶风郡,就是为了请求谢氏同意的,所以?在那之后,她才有?了身孕。”

“那是你这一生唯一拥有?后人的机会,但这个机会,被你亲手扼杀了。”

王典洲的眼神逐渐变得空茫。

他的确有?过?一个孩子。

一个被他的贪欲、他的愚蠢和自以?为是,他与能力并不匹配的野心扼杀了的孩子。

一个他以?为不是他的血肉,是在他心中始终压他一头,把他不当回事,看不起他的阿宁为他孕育的孩子。

阿宁啊……

王典洲的眼前开始走?马灯般回顾这一生。

末了,他竟然发现,那些花天酒地红粉骷髅的画面散去?,那些他极乐登仙的记忆化作?齑粉,那些他终于完成执念,执掌了整个王家时的兴奋也不过?只是一场虚无的镜花水月。

他最后想?要伸出手去?抚摸的,竟然是他与阿宁初见时,少女在梨花树下嫣然回首时的一笑。

这是王典洲挣扎着?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张面容。

但他再也不配玷污和沾染她分毫。

王典洲的手重重落了下去?。

悬崖之上,谢晏兮终于起身。

就在他起身的几乎同时,他面前的所有?迷障便已经退却,悬崖化作?平地,一条路平直地铺向归榣面前。

她一手持刀,一手将王典洲腹中的那只刻着?“宁”字的峨眉刺取了出来。

血和肉沫溅了她满身,她不甚在意地抬手擦了擦脸,转过?头来。

只见赵宗早已被吓晕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

她抖了抖手上的血珠,旋即看向谢晏兮和凝辛夷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

那个笑在满面的血中,显得有?些狰狞,有?些可怖,只依稀可见那个笑深达眼底,归榣眉眼弯弯,扬声道:“谢谢。”

她一松手,那柄血刃了王典洲的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我只还剩最后一件事要做,很快就好。等我做完,要杀要剐,还是要将我带去?平妖监关押折磨,都悉听尊便。”

凝辛夷没有?直接发问,她注视了归榣良久,才道:“在此之前,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

归榣一抬手,妖气凝成了一把椅子,她靠坐了上去?,姿态带了说不出的轻松:“请讲。”

凝辛夷盯着?她:“我也曾来过?宁院,却未曾察觉到任何?妖气。你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逃过?了我的天目?”

“事有?两极,物有?两用。”归榣道:“何?日归既然可以?借天地三清之气为己用,自然也可以?反过?来调用三清之气,遮蔽妖气。”

原来如此。

“你与阿芷一体双魂,却为何?要放任她在院中被欺凌?是为了不暴露你的存在吗?”凝辛夷再问:“阿芷为何?又?要做戏吓退来定陶镇的义士?菩元子与你,又?是什么关系?他真的是报国寺的上师吗?”

“并非我与阿芷一体双魂。”归榣却摇头:“少夫人,王典洲将我剥皮抽筋,毁我神魂,我早已死得不能再死,而今,我不过?是一缕妖祟魂魄罢了。可要杀死王典洲,我需要一具身体。”

“阿芷便是愿意将身躯借给我复仇的药人,这些年来,太?多的药物侵蚀她的身体和神智,才让她变得这样浑浑噩噩,极少有?清醒之时。我让她拥有?更多的清醒,承诺她一定会杀死王典洲。”

“至于吓退那些义士,的确是我与菩元子上师商议好的一出戏罢了。那些义士若是凡体之人,来也逃不过?被做药人的下场,然后再成为王家有?进无出传说的寥寥一笔,若是外乡人,则会成为王典洲对招试炼的工具,然后再做药人。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他们?早点逃走?。”

“菩元子上师……在将阿宁姐姐封入宁院后,自知封错了人,做错了事情?,然而他只知道如何?封,却不知如何?解。愿意配合我行事,不过?是赎他心中的罪罢了。”

这话没有?太?多破绽,凝辛夷却断然道:“不对。你的妖气如此浩瀚,阿芷的身体并不能承受。若是她在见我时也是一体双魂,我绝无可能对此毫无感知!”

归榣轻轻笑了起来:“真是连最后的秘密都没能逃过?少夫人的眼睛。是的,我只是投魂于她,并非附身,否则会将她的阳气吸走?,折损寿数。少夫人猜猜,平素里,我究竟藏在哪里?”

凝辛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宁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错,宁院。”归榣含笑道:“王典洲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的所有?罪恶,都深埋在宁院的地宫之中。他炼制的所有?蕴含大量何?日归的登仙药,反过?来也成了遮掩我气息的完美?存在。”

“不对,你不是藏于宁院之中。”凝辛夷指出她话中的含糊不清之处:“归榣,你分明即是宁院本身。”

她堕妖化形,化作?了宁院的院落,宁院的大门,宁院的每一块砖石。

所以?凝辛夷在第一次走?近这里,想?要抚上宁院的大门时,才会有?那种奇妙却又?说不出的感觉。

“你说是王典洲炼制的登仙药遮掩了你的气息,倒不如说是反过?来。”凝辛夷继续道:“是你在帮他遮掩登仙的存在。”

归榣身形一顿,慢慢转头看向凝辛夷,一双通红眼眸直勾勾地看向她。

“看来我说的是对的。”凝辛夷没有?回避归榣的目光,她眼瞳极黑,在注视一个人时,就像是要将她的灵魂都看透:“归榣,王典洲日日出入宁院,下地宫服食用登仙,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王典洲?你明明应该有?很多次机会,为何?要等到现在?”

归榣没想?到她自以?为隐藏至深的这些秘密,竟然就这样被面前看起来虚弱的少女抽丝剥茧地、一条一条地分析了出来。

“因为王衔月这个蠢货。”归榣低声道,她说着?“蠢货”两个字,眼中却殊无怒意,反而带着?一种无奈的怜惜:“她偷了赵宗的官印,模仿了他的笔迹,上请平妖监。谁能想?到,平妖监竟然真的来人了。更不必说,此次除了平妖监的三位监使,还有?谢家本家来人的你们?二人。”

“你们?与过?往那些揭了赏金令而来的人不同,我再不动?手,就要来不及了。”归榣咬牙道:“你们?本来也已经找到了宁院,就要找到地宫之下了,届时,我哪里还能手刃王典洲!”

“不,归榣,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凝辛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归榣,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你不惜堕妖也要持剑求一场公平的人,到底是谁?教你大徽律法的人,又?是谁?归榣,你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归榣看着?凝辛夷,目光再落在谢晏兮身上。

因为王典洲的存在,她并不相信人类。

可也因为王典洲,她才知道了,人间?真正的温暖,究竟是什么模样。

凝辛夷看着?她的目光里,没有?一丝苛责,审视和逼问,她不是在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问她,没有?因为她是妖祟而对她充满杀意,她此刻凝视的,只是她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