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许岳遥的许,也是许晴初的许。”
她们一路沉默着,直到进了家门。她们不能在外边有异常的举动,但在家里就没什么关系了。几乎是门阖上的同一时间,卫载压抑着怒气的质问就落了下来:“怎么?你是觉得你们许家的后人倾覆了卫周,所以对我不起吗?”
“不,不是后人,是自我的老师起,我们就在谋划着颠覆卫周……”许见悠闭上眼,一口气把所有话都说了出来,所有的曾经不能坦诚的话,终于都在此刻倒了个干干净净。那是数十年如一日压在她心底的块垒,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利剑,现在,她终于能让这把剑落下来。
卫载步步紧逼把她逼进墙角,抱着臂居高临下地听她讲。许见悠窝在角落里,眼睛落在卫载的腰带上,不敢看她。卫载有些暴躁,指尖轻敲在自己另一边的肘上,频率越来越快,几次想要打断许见悠,但都忍住了,一直到许见悠不再说话。
“说完了?”
“嗯。”
卫载往前进了一步,这下彻彻底底地把她压进了角落,有些粗暴地扣住许见悠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时候,卫载沉声道:“许晴初,你以为我看重江山胜过你?”
“……”许见悠想说这不是什么爱江山还是爱美人的二选一的抉择,但在卫载的注视里讲不出半个字。
卫载眼里悲伤满溢,也没有打算等许见悠的回应,只接着道:“我从不想要这江山,我只想活成一个人的样子。但是卫周的子民活不出人样,卫周的皇帝也就没法做一个自在的人。这样的卫周,我从不想要。是你想要,所以我给你。”
怒火一阵一阵地涌,卫载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生过气了,但此时此刻过去的难过和痛苦一阵一阵地从她的血液从她的骨肉里翻腾出来,那些被她藏起来的东西,那些她自以为已经消化的东西,在这个时刻全部地涌了出来,让她全然无法克制自己,攥着许晴初的手也用了些力气。她真的真的很委屈,她是许晴初的枕边人,她不是对许晴初的隐瞒无知无觉,她只是选择了把信赖交付给许晴初,所以她不问不听不去细想。而不论是什么时候,许晴初都坏得叫她抓心抓肺地疼。
“更何况,我们已经给卫周续了百年的命数,后头的小儿们仍是守不住,那关我何事?关你何事?”
许见悠被她掐得有些疼,但却半点顾不上,她只怔怔地看着卫载。她们说过许许多多的话场面上的官话,私底下的闲话,关上门的情话,但她们从未把自己的心意如此直白地摆到明面上说给彼此听她们都懂彼此,所以不约而同地选择把心声藏起来,但是当所有的话都展开来的时候,被掐住的好像不是下颚,而是她的五脏六腑,她被攥住了要害,只要轻轻一动,就疼得要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在她眼里,卫载和帝位从来不可分割,而卫载却从始至终只是卫载。
“许晴初,我不再是卫周的皇帝了,我只是卫载。你听懂了吗?”卫载贴近了,虚虚地揽着她的腰,声音也贴得极近,像是警告,又像是魅惑。
许见悠含着泪点头,很用力地点头,似是要把她的每句话刻进心里。
于是卫载收紧了她的手,掐着许见悠的腰,拇指隔着衣裳在腰间摩挲,低沉的声音响在许见悠的耳边:“现在,告诉我,你想我吗?”
许见悠红了眼睛,怎么会不想呢,没有卫载的每一个日夜都痛得切肤刻骨,那些的疼痛此刻同样在她躯体里翻涌,她伸手环住卫载的脖颈,颤抖着发出声音:“想。很想。”
冰凉的一双手捧起她的脸颊,粗暴的吻落下来,很用力,刻意地叫她喘息叫她痛苦叫她迷失,她忍不住回应,哪怕是咬到出血吻到窒息,她也不肯推开,她抱紧了卫载,一如卫载抱紧她。
这个卫载是冰冷的是没有呼吸没有重量的,但许见悠能看到她能摸到她,这就够了,这是她迟来千年的爱,是她祈求了无数遍的再续啊。意识被卫载全然占据,昏昏沉沉间,一双手钻进衣服里,带着凉意,激起肌肤的战栗,一只手向上按住她的脊背,迫使她挺起胸膛昂起头,另一只手强硬地向下而去。激烈亲吻的间隙里,许见悠听见卫载的命令。
“那就让我听见。”
**让我听见你的想念。
第26章 | 0026 26
她怎么会不想卫载呢?没有卫载的每一天都极度难熬,她不得不用政务麻痹自己,常常就会看文书看到天明。她回到了自己的宅子,那座宅子离皇城很近,但她几乎没怎么在这座宅子里住过,多数时候她都在永安宫。以至于回到这里的时候,她甚至有些找不到路。
她站在庭院里,冬日里园子稀稀疏疏萧瑟冷肃,她不知想起了什么,就站在那里出神。
“大人?”管事在她耳边悄悄提醒。
“嗯?”她回过神,看向管事。
“卧房在这边。”
府里上下都是她可信的人,有一些甚至是多年的老人,但她只觉得陌生。
管事心中担忧,一直陪在她身边。她进了卧房,环顾一周,在妆奁前坐下,管事自觉上前,替她散开发髻,发里银丝比以前更多了,管事心中酸涩,劝道:“大人,节哀。”
许晴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前这个人好像已经被蛀空了,内里空空荡荡,只余了一层皮囊,她在飞快地腐朽枯败。
这不行,她还不能倒下。新帝需要她,许家也需要她。她复又看向铜镜,里头还有管事忧心忡忡的一张脸。
她敛了敛神,问向管事:“我无事,这两日有什么事吗?”
管事松了口气,回道:“大娘子来信说寻摸到了两个好苗子,打算送来您身边受教……巧的是,都是许氏的女郎,恰恰好是一个纵山许,一个栗县许。大娘子说这大约是天定的缘分……”
“大姐姐的眼光我是信的,人什么时候来?”许晴初回想了一下,大姐姐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的时候失去的老师。
“已经启程了,约摸下旬就能到。”
“嗯,知道了。你去忙吧,我睡一会儿。”
许晴初躺到床上,闭上眼,全是卫载,心口一阵一阵地疼,疼得喘不上气。她睡不着,坐起身来,只觉得满室寂静都像有重量,沉沉地向她压来。她再也待不下去,披上衣服起身,走到外间的桌案前坐下,研墨提笔,去想大小政事想朝堂格局想新帝的课业想未来的纲领,洋洋洒洒地,从日落写到天明。
“你说把秦问敏调去当殿前指挥使如何?她是阿白的武师傅,应该能让阿白安心一些……”
“……没有外戚之忧倒是好事,但她也需要她的班底,伴读们长成还要些时间,今年的恩科得大办……对吧?”
“兵部说蛮族蠢蠢欲动,今年还得给雍州多拨些钱粮……最好是看看能不能谈一谈互市……交给谁合适呢?”
“……曲州贪腐案压了太久了,该判了……要是你的话一定会说抄家发配补回金银就够了,但我还是要他们的命……我知道,我答应过少造杀孽……所以这次只诛首恶……这个时候,风雨飘摇啊……你若在,就不必如此了……”
……
她一边写一边自语,好像卫载还在她身边。
天光大亮。黑暗被阳光驱散,屋里空空荡荡,再无第二个人。
忙碌着忙碌着,好像就忘了,只有夜里越来越少的觉和通宵达旦的烛火知道。
“师傅,歇歇吧,朕长大了,您不必这么劳累了……”卫知白已经成年了,这些年许晴初一边教导她,一边慢慢地将权力转移到她手里,而她眼看着她的老师极快地苍老下去,心中惶恐万分。
许晴初冲她微笑,转开了话题:“臣老了,老人家说话有时候不好听,陛下多担待。”
“不,不会,师傅说的话,朕永远都会听的。”
“那……大婚的事……陛下做好选择了,是不是?”许晴初冲她眨眼睛。
卫知白红了脸颊,轻轻应了一声:“嗯。是国子监祭酒的幼子,书画双绝,但无心仕途。”
“长得俊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