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东握着薄薄的一张银票,掌心出的汗液濡湿一角,心提着难以放下,情况却也比之前打的以棉价兜售这种最坏的主意好上许多。
晚霞渐渐没于青山,长街上没了白日的热闹,小二用长勾挂上新的黄纸灯笼,昏黄灯光映在地上青石上薄薄积雨,微光粼粼。
一辆马车缓缓在街上走,车辙声吱呀吱呀着响。
“公主,你真的要买那个张掌柜的绸缎吗?”绥喜咬着唇,头蔫巴巴可怜的垂着。在她看来,好不容易有了银钱,存起来才是道理,等到回到原先那种境地的时候,有银钱也会安心,起码公主能吃的好一点、睡的好一点,至于其余的,例如衣着首饰,绥喜便不在意的忽略了。
见姜回不开口,绥喜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问这个问题,公主之前说了少问多做,她总是记不住。绥喜懊恼的想,结结巴巴的又解释道:“公主做一切都有公主的道理,我,奴婢,只是,只是。”
她只是有些担忧。
姜回脸色微哂。
初春的天虽已日长暖绒,但下了雨的夜里却仍存着刺人的寒,天地之间仿佛被冷冰撕灌,惨白的月也躲在乌云层后,借此窃取一点虚幻的温。
沿路灯笼也黯淡,像是走入深不见底的黑渊。
马车拐进狭窄的小巷,摇摇欲坠晃出的莹莹光亮也在没进黑暗中彻底消失不见,车幔被无端风吹起,吹乱少女颊边碎发,在黑暗中更衬脸庞如鬼似魅。
“绥喜。”姜回轻轻道。
绥喜呐然抬头,姜回微微侧头,无声道:“你觉得我为何会烧了。”
微微一停,姜回坐身子饶有深意道:“皇庄。”
绥喜眉毛皱成一团,是啊,当时公主趁夜外出寻大夫,可那些人却不肯放过,非要亲眼看到公主喝药。
不,她们,真的有这么关心公主吗?
若关心,公主的被怎会如此薄,里面掺着的都是最次等的芦絮,见她的被都是阿爹给她准备的厚实的棉花。又怎会任由公主和她食不果腹,经常是吃了这顿没下顿,靠着她偷些野果或是趁后厨不注意偷拿才不致饿死。
一日日的药喝着,却也从未见过一个大夫来诊脉开方。
那公主喝的,究竟是什么药?绥喜猛地打了个冷颤,只觉得密密麻麻的线织成一张透不见光的网将她从头到脚笼罩,这简直,
可恨。
绥喜从长凳上跌下来,眼里揉杂着复杂的情绪,更多的却是几乎将她淹没的自责,眼眶发红道:“是药,有问题吗公主?”
不单单是为了掩盖卖的空荡荡的寝殿,更是为了找到新的出路,活下去的出路。
公主才会逼不得已放火的。
“绥喜,看来你还是不清楚,我要走的是一条绝不能回头的路。”
稍有不慎,被暗处窥伺的人察觉到一丝的可趁之机,便会于旦夕之间,粉身碎骨。
肉食者鄙,以卵弈之。
非焚以一身之力不能瓦全。
既步步后退,仍不能偏安一隅。
那就试试看,究竟谁会一败涂地。
姜回眸光微眯,忽而朝外道:“陈丁,去告诉张大人,今日我乏了,让他不必等了。”
作者有话说:
《曹刿论战》
18、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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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夜里,街上静悄悄的鲜少有人经过,县令◎
已是夜里,街上静悄悄的鲜少有人经过,县令私宅前更是寂静无声,只有宅后的竹叶沙沙声隐隐传来。
院中琉璃风灯被丫鬟细细罩了轻盈的云纱,斜笼出幽黄的影子。
有婆子劝说的声音响起:“夫人,不过是一个丫鬟,实犯不得大动干戈亲去前院寻老爷。”
“我说不去,使唤人去叫他,他来吗?”夫人顿住了脚,语气平静似麻木,一双含水眸子也黯淡。
色衰而爱驰,张夫人原也是不信的。曾经张喆文为讨她欢心跑遍整个县城去买她吃的蜜饯,也曾听说植柳是讲究夫妻恩爱,便也顾不得传言真假亲手为她栽种。
可后来,原来的端庄自持变成了他口中整日一副木偶样子没半分情趣,他宁愿在书房彻底处理公文也不愿踏足她的屋子,后来,便有了梅姨娘,华姨娘,她不是没试图挽回,辛辛苦苦做了一日的汤盅被他赐给下人,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眼神。
她知夫君厌恶了她,她膝下又无子嗣,整夜无眠有了头疾,也就不愿和他计较许多,可是,他却不能如此不顾她的脸面,竟当街杖责她的贴身婢女。
他究竟,将她这个正妻置于何地。
张夫人强忍住泪意,打断婆子的话,眼神凌厉:“谁也不要拦我。”
婆子不敢再拦,张夫人毫不停留的径直朝着前院书房走去,转眼便到,正要推开书房门,却被突然出现的管家拦在外面。
“夫人,大人正在商议要事,不方便见您,要不,等人走了,小的再行通禀?”管家虽叫着夫人,语气却带着几分强势,显然并没有将这位夫人放在眼中,有的只是流于表面的尊敬。
“林伯渠,我是当家大夫人,你算什么东西竟敢拦我?”张夫人沉了脸,冷冷嗤道。
说罢,眼尾一扫让身后跟着的壮硕婆子拦住他,自己则匆匆两步手一伸推开门。
里面却真的有人。
书房很大,甚至能隔出一间可用做寻常卧房的后室,一树十三盏的青铜连枝灯将内里陈设布局照的清楚,正东放着张大红酸木枝的案几,上面摞着三叠公文,旁边是笔墨方砚,一面墙专置了博古架,放着书卷古玩,旁边是铺了幼狐毛毯的摇椅,垂在地上,无一丝杂色,可见享受奢靡。
张喆文正立在案几后面,脚边是跪在地上,姿态低的近乎碾入尘埃的王贵,粗略一看,便能看见肩头一只新鲜的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