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霄宫主的清高,大抵不会对一个魔修幕篱下的脸感兴趣,一剑杀了,丢在一旁,谁知道这魔修与青霄宫主的首徒是何关系?
穆无尘不知道他是魔修,他就还是穆无尘信任喜欢的弟子。
陆晏想,他可真是一个坏弟子。
到时候首徒无缘无故失踪,穆无尘定然要找,他大概会心忧,大概会焦急,会伤心会念念不忘,无论他之后收不收新弟子,无论床边的兔子窝收不收起来,衣柜里的小衣服丢不丢掉,穆无尘总会在某个时刻想起来,他曾经宠爱的弟子不见了,生死不知。
穆无尘养了一只坏兔子,他就算死了,也要变成穆无尘心中的一根刺,时隐时现,隐隐作痛,时不时扎他一下,好让他记得,他曾经养过这样的一个弟子。
陆晏无声站直了。
他隔着幕篱与穆无尘对望,如同任何一位阴郁邪肆的魔门修士,唇边也浅浅浮现出讽笑:“想不到我这等小人物,也能劳动穆宫主驾临。
极不客气的语调,又夹杂着认命般的颓然和自嘲,穆无尘听着,却是指尖微动。
前世他第一次与陆晏见面,也是此类情景。
同样是幽深狭长的山洞,同样是玄色衣袍,语调讥诮的陆晏,同样是死灰一般燃尽了,虚无一片,却还是抬着脑袋看他,倔强的不肯低头。
可怜又可爱,让人又想欺负,又想捡回家哄着保护起来。
他像是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稍稍加一点刺激,就要断了。
饶是穆无尘,也不敢在这时去撩拨他,于是顿了顿,没有轻易上前,只站在原地轻声问:“你肩胛受了伤,要不要先止血?”
陆晏仓皇垂眸,才发现方才与徐有德打斗时,对方的剑擦过了一片皮肤,只是陆晏习惯了受伤,加上手刃仇人,根本顾及不上,一时居然没觉得痛,此时,血液正从伤口中一点一滴的漫出来,浸润了玄色的里衣。
他瞳孔微缩。
幕篱不知何时也被划开了一片,正好垂在下巴下方,倘若穆无尘偏个角度,是能看见他的脸的。
漫长的死寂过后,陆晏忽然冷笑一声,语调越发尖酸:“怎么?莫非仙尊动手前,还有必须将对手的伤口治好的爱好?可惜了,我了没有那么多时间相陪,若仙尊没有别的事,我便自行离开了。”
他说着,也不等穆无尘回复,抬腿便走。
非是真的想走,没人能从穆无尘手中随意离开,陆晏只是想逼穆无尘动手。
比起无声的对峙,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审判,随时可能被刺破的秘密,倒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可是没走出两步,正要与穆无尘擦身而过时,陆晏忽然一顿。
穆无尘站立方向背后,有一个洞口,方才穆无尘正是从那边的阴影里走过来的,可他现在一看,洞口已经被落石堵住了。
方才他与徐有德争斗,洞中石块崩裂,将几个洞口尽数堵死,要想出入,必须用气劲震开。
气劲震开必定发出响声,陆晏不可能听不到,那么穆无尘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与徐有德的争斗,穆无尘又看见了多少?
方才陆晏没戴幕篱,所以……
穆无尘看见了他的脸吗?
强装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陆晏扣住墙壁,十指痉挛用力,几乎嵌入了石钟乳之中,幕篱下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死死的盯着穆无尘,偏执的如同溺水之人紧盯着最后一根稻草:“你”
数秒静默后,穆无尘轻声:“你抬手的剑招是我教的,我很熟悉。”
“……”
所以,他看见了。
陆晏想,这当真是开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玩笑。
前世他苦求师尊教导偏爱而不得,最终亲手杀死徐有德,今生他别无所求,偏偏有了个近乎完美的师尊,然后,又要在他放下仇恨摒除魔气的最后一刻,将一切剖开,摆在穆无尘面前。
陆晏忍不住开始笑了。
先是唇角的一点上扬,再然后越扩越大,最终化为无声的苦笑,陆晏想要解释,想要辩驳,想要求饶,或者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可他要怎么解释呢?说他前世被徐有德挖了妖丹,说他是迫不得已修魔?这些借口摆出来,难道有人会信吗?
再说,理由再多又怎么样,堂堂正道第一人,能容的下一个魔修弟子?
最终,陆晏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语调平静到近乎冷漠:“对,穆无尘,你没有看错,是我,我杀了徐有德,你教导的弟子是个魔修,杀了你的师兄弟,是我,怎么样?”
他不断的说着话,似乎这些讽刺的言语能帮他摆脱内心的不安似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后悔收我这个徒弟?你从来没有看清过我,对,我就是这样欺师灭祖阴郁嗜血”獨镓小哾網:???.??X?.X??
许久未动的穆无尘忽然上前一步,抬起了手。
“……”
是听不下去了吗?是要打他,还是直接杀他?
陆晏这人,越是难受,越是不肯低头,他固执的盯着穆无尘,像是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切。
可下一刻,温热的手掌放上脊背,那人稍稍一用力,就压着陆晏的后脑,将他扣进了怀里。
手臂环绕住弟子略显单薄的脊背,在后心处轻轻拍了拍,穆无尘轻声叹气:“好了,好了,我没有说怪你啊。”
“……”
被人抱进怀里,体温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陆晏才发现他在洞穴中待的太久,实在冷的历害。
而同样席卷而来的,还有穆无尘身上的玉兰花香。
陆晏没忍住,小小的打了个喷嚏。
于是,他忽然就有些恍惚了。
这么的熟悉,这么的安全,被全然的保护起来,仿佛他魔修的身份没能在两人中造成丝毫嫌隙,他还是那个窝在玉兰峰上,挤在穆无尘怀里睡觉的小兔子。
这时,穆无尘抬手,碰了碰他的幕篱,似要将它掀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