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子道:“自然是洞神宫的手笔,他们最擅炼尸,能保得这些侍女肉身不腐,那也?没什么奇怪。”
沈忆寒闻言,心下暗想,若真是洞神宫所为,那保得这些侍女肉身不腐,如此大费周折,魔修们也?总该有点目的,比如为了将她们炼成尸傀儡之类的,为何却不将人带走,反倒都留在这大殿中?好像故意等着旁人来发?现似的?
他虽方才因为洞神宫联想到许多,可眼下却又隐隐觉得自众人上岛后,那副莫名其妙出现伤人的尸傀儡、还有这殿中十几具侍女尸体,都好像在有意无意指向洞神宫,这似乎又有些太过刻意,反而像是有什么人在故意引着众修士把矛头指向洞神宫似的……
沈忆寒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那郭少?门?主此刻已冷静了许多,只是面色仍然十分难看,闻言恨声道:“不错,七师弟方才便是为尸傀儡所害,这岛上诸多异状,定然和他们脱不了关系,洞神宫最擅炼尸,或要将贺氏一族都练成傀儡,好为他们驱策罢了!”
他这一番言论,实在是漏洞百出,自相?矛盾,沈忆寒忍不住道:“只怕也?并非如此,若洞神宫真是为了炼尸害了贺氏一族,又何必动用血祭之术?而且既要炼尸,自然也?该把尸身取走,他们又怎会将这殿中这些侍女全数留下?”
郭通虽知他所言的确有理,可此刻除了方才的猜测,他又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思及此行动身前,自己?还信心满满,与?门?中叔伯打包票,说定叫神刀门在玄门诸派面前长?脸,他心内是存了凭此行之功,回?去后证明自己?已足当大任,可继门?主之位,才带着师兄弟们前来调查贺家之祸的。
谁知旁人都没事,却偏偏折损了自家的师弟,越想越觉心下大是烦乱,不由恼道:“沈宗主身为正道一派之主,作甚为魔修打抱不平?你这般替洞神宫开脱,是何居心!尸傀儡都已现身,谁人不知这东西是他们的手笔?难道还会有错不成么?”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言语间戾气大增,沈忆寒给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只觉莫名其妙,道:“我?何曾为洞神宫开脱?不过只是觉得方才郭少门主所言,有些不通之处……”
语及此处,却是忽然顿住了,扭头朝大殿外看去。
郭通并未察觉到他的异状,只当沈忆寒是无话?可说了,仍自忿忿道:“自然,死的也?不是你们妙音宗的弟子,沈宗主当然是站着说话腰不疼……”
沈忆寒无暇与?他斗嘴,连转头多看郭通一眼也不曾,片语不发?,便转身疾步离殿。
众人见状,都是一愣,还以为沈宗主是因与?郭少?门?主起了口角,心下不快,这才拂袖离殿,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正在此刻,殿中却异变陡生,那十数个侍女忽然白眼一翻,露出尖牙来,振袖而起,转身便朝身旁最近的修士伸爪袭去
霞夫人惊道:“不好,尸变起煞了!诸位小心!”
*
沈忆寒早走一步,却不知身后大殿内发?生了什么。
他甫一离殿,只见大殿外朝天台上浓云蔽月,煞气四起、几乎凝成实质、化成了一缕缕夹杂着凄厉惨嚎的黑雾,这些黑雾在朝天台上四处游荡,似在寻找猎物,贺兰庭正被十数缕黑雾夹击,显得左右支绌。
沈忆寒抽出鸾鸳,凑到唇边吹响,空灵的笛声在夜色下响起,音声如浪,朝天台上的黑雾似被什么无形的东西一荡,贺兰庭顿觉周身密不透风的攻势大为缓解,抬头看见是沈忆寒,当即目露喜色道:“沈前辈!”
沈忆寒不答他话?,只是继续吹响鸾鸳,笛音清越,仿佛成了这诡谲的夜色里照入的一缕明光,朝天台上的团团黑雾窜行间渐似受到阻碍,速度越来越慢,贺兰庭渐渐有了还手之力,只是还不等他如何反击,沈忆寒已将此曲奏毕,随着一声清越笛鸣,仿佛有只无形大手将将朝天台上浓重的煞气与?那几十道黑气尽数捏散
贺兰庭这才松了口气,方才忽然被这些黑雾袭击,显然叫他险些招架不住。
沈忆寒在殿内通过那缕灵识,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时?,本以为这又是天道在变着法?子的将机缘安排给姓贺的小子,他疑心这机缘就是狮佛芥子,所以才匆匆而出,此刻却发?觉贺兰庭面色如常,似乎并不像是刚的了什么宝物的样子,盯着贺兰庭看了片刻,沈忆寒才略略挪开目光。
方才沈忆寒便已发?觉,贺兰庭手中长?剑不过是柄寻常灵剑,并非那已然认他为主的神剑昆吾,也?难怪方才对?上数团黑雾,贺兰庭显得手忙脚乱,问?道:“贺公子,你的‘昆吾’呢?”
贺兰庭一愣,答道:“啊……师尊说……我?如今还驾驭不了‘昆吾’,若贸然使?用,恐怕反要为它所伤,所以让我?先将昆吾留在门?中。”
沈忆寒闻言无语片刻,心道这种鬼话?,贺兰庭居然也?信,这小子若真如师弟所说,有两幅七情、一体双魂、那他平素一贯示之以人的这一魂,倒真傻的冒泡……
葛老头打的什么主意,沈忆寒虽不知,也?猜得出那老东西多半没安好心,大约是仍未对?昆吾死心,也?难怪他要急着将贺兰庭收入门?下了,唯有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将神剑留在沉秋峰上。
沈忆寒想了想,心觉继续把贺兰庭留在大殿外,只怕不大妥当。
一来这贺兰仙岛上奇奇怪怪、毕竟数千怨魂……虽说已被龙狮吸食了大半,但剩下的这些,显然也?并不安生,只他们上岛这么短短不到一夜的功夫,便又是起煞、又是忽然冒出尸傀儡,贺兰庭独自留在此,的确不太安全,二来让这小子一个人呆着,难保天道不会见缝插针、借此机会将狮佛芥子安排给他。
沈忆寒心里最担心的还是这个。
“贺公子,你一人留在此处并不安全,不如还是跟我?回?去与?诸派同道一起行动吧。”
贺兰庭闻言犹豫了片刻,却摇了摇头,道:“多谢沈宗主关心,只是,我?……我?还是不要进去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脸上又变得苍白起来,抿了抿唇,不曾继续说下去。
沈忆寒观他神情,心中略觉奇怪,忍不住问?道:“贺公子,你当真已将到昆吾之前的事,都忘了个干净么?先前在这岛上发?生的事,你从前在贺家的经?历,你是如何离开的贺兰仙岛,又是如何逃到了云州,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贺兰庭听他问?起此事,默然片刻,抬眸望向沈忆寒道:“……前辈这样问?,是不愿信我?么?”
沈忆寒道:“并非不愿信你,只是如今诸派同道中已有死伤,害了你家的凶手,只怕大有来头,你若能想起些什么,即便只有蛛丝马迹,或许就是重要的线索,便能减去许多不必要的折损。”
贺兰庭抿了抿唇,道:“……抱歉,沈宗主,都是因为我?,若不是为了贺家……郭少?门?主的师弟不会死,贵派的陆前辈也?不会受伤。”
沈忆寒一愣,不想他如此多心,自己?方才的话?,实在并非是责怪他,贺兰庭却继续道:“……我?也?知道,前辈这一路上已对?我?起了疑心,沈前辈会生疑虑,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贺氏一族……如今数千口人命都死了个精光,却唯独余下我?一个活口,谁看了不觉得蹊跷?”
贺兰庭语及此处,似是自嘲般笑了两声,眼圈竟然微红道:“是啊,独留下我?一个活口,干什么偏偏独留下我?一个活口?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脑子里被人挖走一块,云师兄与?前辈那日离开青霄峰,独留下我?一人,可知青霄峰上的弟子,都是如何在背后议论我?的?他们说……说我?是贺家的丧门?星,活我?一个,却克死了贺氏全族……个个都恨不得离我?远远的才好。”
沈忆寒沉默片刻,道:“贺公子,人活于世,谁不曾受闲言碎语指摘?可旁人怎么说,终究是旁人的事,他们误解你,你又何必往心里去。待真相?查明,这些闲话?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贺兰庭看着他道:“旁人误解……是么?其实有一件事,晚辈心中一直想不通,先前云师兄分明已打定主意,要将我?收入门?墙,为何与?前辈见了一面后,他便忽然就不肯了?当真……不是前辈劝说师兄,才叫他不愿收我?为徒的么?”
沈忆寒:“……”
沈忆寒:“你也?说他已打定主意,那我?又怎能劝动?此事我?确不知情……”
贺兰庭笑了笑,道:“是么?沈前辈与?云师兄相?识千年,修界人尽皆知,前辈是师兄唯一的好友,除了梅真人,云师兄只听前辈一人的话?,我?还当只要你肯开口,莫说收徒这等小事,便是要他为了你赴死,他也?是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呢。”
沈忆寒一愣,不知他这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贺兰庭却忽然两指一捻,沈忆寒定睛一看,却见一粒小小的种子正漂浮在他两指之间。
沈忆寒简直瞳孔地震,一时?没忍住惊道:“这是……芥子?怎会在……”
贺兰庭笑道:“沈宗主,你便是为了这个……才肯出来救我?的吧?”
沈忆寒心念几乎如海啸般汹涌,一时?想,原来这小子早不知在什么时?候得到了芥子,一时?又想,他既敢将此物示于自己?,再听贺兰庭方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恐怕多半没安好心
倏忽之间,沈忆寒已经?意识到了危险,抬步便要后退,却也?为时?已晚,贺兰庭两指一弹,眨眼间那枚小小的芥子已然出现在沈忆寒眼前,速度之快,简直匪夷所思,他根本不及闪避,已觉眼前景物飞换,身体一阵失重,仿佛坠入巨渊幽海。
待眼前景物不再变换,却哪里还有什么贺兰仙岛、朝天台与?贺兰庭的影子?
只见头顶一片漆黑,若说是天幕,却不见日月星辰,脚下似土非土,似石非石,地貌不平,嶙峋崎岖,举目望去,四方辽阔无际,不见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