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派修士都心知肚明,昆吾剑派是修界剑修门派老字号,长青剑宗自?长青谷分立而出,却也渊远流长、颇有厉害之处,两派都是以剑为道,这些年来,长青剑宗早有不甘居于昆吾之下的苗头,弟子?们在?外游历,一旦遇上,总是剑拔弩张,气氛很不和谐。
下头弟子?所作所为,自?然与师门长辈脱不了干系,譬如在?门中听多了对?方的闲话,否则也不至于两边每每见了面,就?总是互相?横眉冷对?
无?冤无?仇时尚且如此,如今搭进去了宁阳子?活生生一条性命,长青剑宗不肯善罢干休,也是意料之内,且在?座的都是修界玄门各派马首鹤目,自?然都心知肚明,云真人与那宁阳子?的私仇……非说准确些,其实是他与长青剑宗的私仇,绝不是因宁阳子?一人。
长青剑宗心中积怨已久,否则也不能连来几个门中有名有号的修士,如此阵仗兴师问罪,俗话说阎王打架、累死小鬼,这两派相?争,别派修士自?然都是默不作声,不会轻易多管闲事。
倒是陆奉侠看了看沈忆寒,又看了看云燃,转目望向那几名长青剑修,道:“诸位道友,还请稍安勿躁,贵派宁阳子?道友身陨之日,陆某也看在?眼里,此事的确并非云真人所为,且听方才楚掌门所说,宁阳子?道友、还有神刀门郭少门主的师弟,都是一样?的死状,他们身上虽是剑伤,但细究起?来,实在?不是登阳剑的路子?。”
“这件事还有颇多疑点,几位也不必就如此下了定论,且诸派同道齐聚一处,本是为了贺兰仙岛上异状,此行死伤不少玄门同道,眼下贺家之祸尚且未明,实在?不是咱们该起内讧的时候……”
陆奉侠性情刚正禀直,在?修界素来有目共睹,且他又是已故的沈老宗主关门弟子?,因此在?玄门诸派中说话,一向甚有分量,然而那几名长青剑修听了,却是不置可?否,为首的青衣剑修淡淡道:“陆道友,难道不曾听过瓜田李下,以贵派沈宗主与云真人如今这等关系,你?们妙音宗再出来替人说话,难道还当旁人会信不成?”
沈忆寒:“……”
什么“叫贵派沈宗主与云真人如今这等关系”?
虽然也算是事实,但是这位长青剑宗的大哥,吵架的时候干什么非要扯这个……
弄得满堂中本来转移的视线又回?到了他身上。
沈忆寒本还在?琢磨,该如何替云燃解释,这群长青剑修才肯相?信,此刻也只剩下一串省略号,心知如今他说了恐怕也不如不说了。
好在?云燃自?己开了口,道:“宁阳子?与神刀门郭少门主的师弟,死于长青丹剑。”
他这话一处,堂中众人都是愣了愣,有面露讶异的、有早知此事眼观鼻鼻观心的,那几名长青剑修听了,却是明显不信。
“云燃,你?无?话可?辨,便要血口喷人么?经师兄死后,我派弟子?压根不曾登岛,那神刀门郭少门主师弟死在?贺兰仙岛上,怎会与我派有关?”
云燃道:“宁阳子?与神刀门郭少门主的师弟内腑丹田寸断,目睹其伤者,皆不难看出用剑之人身承长青丹剑之艺,当日贵派弟子?既然将宁阳子?尸身送回?门中,难道几位不曾看出么?”
这话一问,那几名长青剑修倒是哑然无?言。
云燃继续道:“我只说他们死于长青丹剑,并非意指此事为贵派所为。”
他这几句话说得语气淡淡,无?甚情绪,虽只是解释,不曾有半点指责的意思,但在?场众修士也立刻听出,那几名长青剑修的确有言所不尽的地方,一时对?他们的说辞,也就?半信半疑起?来。
长青剑宗那为首的青衣剑修见局面不利于己,面色忽青忽白片刻,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难道还能是我派修士自?己杀了经师兄,栽赃于你?么?”
又道:“我派之所以疑心你?,自?然不无?原因当日振江城外的妖瘴,大家都已经知道,是那妖孽明胤所为,此妖如今被封印在?芥子?当中,倒也不足为惧,只是芥子?中魔气肆虐、罡风煞烈,方才连几位前?辈都说无?法进入,敢问当日二位是如何被吸入其中,又是如何从其中脱身的?”
沈忆寒闻言无?语片刻,确定自?己没理?解错这人的意思,道:“阁下此言何意,是说我与……我与云真人,同那魔狮明胤有勾结?”
那剑修道:“有无?勾结不好说,起?码总有些渊源,否则这芥子?旁人触之无?害,为何却偏偏将二位纳入其中?眼下你?们还能毫发无?伤、全身而退,此事实在?太过蹊跷,还请沈宗主莫怪在?下多心。”
这黑锅当真是越扣越大了。
本来受了伤、面色有些苍白,正站在?父亲身后的玉阳子?闻言,好像终于忍无?可?忍,出言道:“你?们剑宗是为报私仇,失心疯了不成?修界凡世,谁人不知云真人这千年来手刃魔道妖孽无?数,怎可?能与妖狮明胤有染?”
此话有理?,不少修士心下认同,当下便有人劝阻道:“蔺道友,如今贺氏逢难,全族上下数千余口人命被血祭,似与洞神宫有关,此事非同小可?,若真属实,长青剑宗只怕也不能置身其外,还请道友以大局为重,且先放下私怨,若将来证据确凿,贵派宁阳子?的确为人所害,届时你?要寻个公?道,大家心存公?义,自?然也只有赞同你?的。”
这话劝得情理?并重,那姓蔺的剑修却好似半点没听进去,冷笑一声道:“死的不是你?们同门,你?们自?然不急,公?义?我经师兄难道不是心存公?义,才愿前?往调查贺氏之祸,他正是满心公?义,才不明不白为人所害,蔺某没有师兄那样?身为天下的胸怀,只知我这做师弟的,师兄惨死,若不能为他九泉之下讨个说法,才是真正无?颜见他,今日我长青剑宗便是要寻这个仇,谁又敢阻挠?”
他此话一出,众人都面色晦暗。
修界寻私仇的,向来不少,但他人自?有他人的因果,只要事不沾身,修士们一般不管旁人,然而今日这等场合,分明有人劝阻,那姓蔺的剑修却好赖不听,仍硬要当众寻仇,这也实在?有些难以令人理?解
玉阳子?道:“蔺无?忧,你?是疯了不成?便再有什么仇,非得现在?报?真要论起?仇来,难道就?只有你?们有仇,云真人的兄长何尝不是不明不白死在?你?们剑宗,还有当年,分明就?是你?们剑宗行事卑鄙不端,这才……”
她语及此处,却被旁边坐着的父亲不知传音说了句什么,玉阳子?面色有些难看,也只得住了口,不再继续说下去。
蔺无?忧闻言,半点不见心虚,只冷笑道:“云烨是自?己与魔修勾结,才被逐出师门,他是咎由自?取,即便死在?外面,又与我长青剑宗何干?”
“玉阳子?师妹现下倒是义愤填膺了,当初怎么不想着出去找找,好救他一命?别不是同样?都是你?云家血脉,贵宗却只瞧得上名震天下的登阳剑主云真人,却瞧不上个只在?我宗伏低做小、洒扫端茶的外门弟子?吧?怎么如今倒想起?拿此人鸡毛充作令箭了?”
“我长青剑宗今日就?是要寻他登阳剑主的仇,此只为私仇,也只与云燃一人有关,在?座诸派同道,还请勿要干涉,长青剑宗蔺无?忧,自?然记得今日各位的好!”
语罢一拍身边茶案,众人但觉一股剑压迎面而来,在?场为数不多的几名小乘期以上修士,几乎都是勃然色变
他们竟然感知不到蔺无?忧的境界了。
此人定是已突破到了大乘境界!
而且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破的,方才只这么轻轻一拍,便威压外露,叫在?场许多修士周身真元运转滞涩困难,难怪先前?他半点不忌惮昆吾剑派还有一位大乘期的太上剑主在?场。
二人境界相?同,姓葛的老头即便想要护着门下后辈,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伤了自?己,似他们这般大乘、渡劫期的高阶修士,别说动手,哪怕只是小有摩擦,也多是在?元神层面上,不似炼气、筑基期弟子?一样?,只伤个胳膊断个腿,没过多久又能恢复回?来。
元神损伤,一旦留下,再无?可?逆
观那葛老剑主神情,也的确从方才到现在?,都并无?阻拦干涉之意。
沈忆寒万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是这个发展,心中猛地沉了下去。
他心知肚明
若只是替阿燃说几句话,如楚玉洲、碧霞剑主这样?平素与阿燃关系还不错的,或许会帮帮忙,但如果真要对?上一位铁了心与他寻仇的大乘期修士……只怕谁也不敢拿自?己今后的道途开玩笑。
至于那位葛老剑主……那梦中将阿燃打成洞神宫魔修奸细的,第一个就?有此人,他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指望着他护着阿燃,更是痴人说梦。
短短数息功夫,沈忆寒手心中已经冒出一层细汗,忽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抬起?眸来,却是云燃正在?看他。
“不必担心。”
云燃和他传音说完了这句话,便将目光转回?了那长青剑宗的蔺无?忧身上,淡淡道:“不知蔺道友打算如何寻仇?”
蔺无?忧顿了顿,道:“……当初你?胜过我师尊、师兄,拢共用了三招,今日你?我相?比,也只用三招,三招之内,你?若败于我,要么我杀了你?,给经师兄抵命,要么你?便随我回?长青剑宗去,如同当初你?逼着我师兄的那般给经师兄的排位磕头、给师尊磕头,认罪赔礼,昭告天下,澄清你?当初得胜,不过只是侥幸,以后再不许踩着师尊与长青丹剑的名头,说是什么‘天下第一剑’,你?若做得到,我便饶你?一命。”
云燃道:“你?若败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