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军或边军校尉手下不过五十人,但禁军因编制侧重守备,选拔严格,能为校尉者武衔都?要高外军两级,且可统带前、中?、内三朝之一当日的守备任务与人员,于仕途上可谓风光无限。

这一降,白衷行原本光明的前程是彻底没了。

但问题是白衷行那?天是负责前朝守备,孝怀长公主穿过内朝中?朝至此,他并无玩忽职守的罪责,结果却?遭此牵连,这其中?是否有为息事宁人而选择牺牲下属的可能?

那?问题就没有梁道玄来得路上想得那?样简单。

看白衷行略显僵直的身形,想来他还造了军法的皮肉之苦。此时真相尚未水落石出,梁道玄和沈宜谁也没有将那?日审讯的决定性证据告知旁人,可有些地方似乎已经断过案了。

“白拱卫。”梁道玄还是保持礼节,以白身的身份向对?方见礼,“我是来见向将军的。”

此处人多眼杂,贸然安慰失意者说不定只会给对?方惹麻烦。

“将军让卑职在这里恭候,这边请。”白衷行感?激地看向梁道玄,侧身让出道路。

二人一路无话,而禁军府衙肃穆甚于任何一衙门?,石塑狰狞门?带凶兽,走三步竖着一武器架子,行五步立着一夔纹军鼓,煞气极重。

想来被带至此处时,礼部诸位官员够不好受的。

“国舅大人,您受累了,劳烦您亲自?走一趟,诶亚这真是……”

刚到正武堂前,身高八尺肩臂宽阔的向熊飞就热情迎了出来。

他摆摆手,白衷行礼毕离去,向熊飞热情地招呼梁道玄往堂里进,也不给他说话机会,自?顾自?道:“我也是万分无奈,万分无奈啊……这上面催得紧,人又不许提走,只能这边对?个证,明知国舅大人在养伤,还是叨扰,您千万见谅包含。”

鉴于向熊飞还是自?己?姑丈崔函的上司,梁道玄未有官身,本想行个子侄辈的礼数,谁知这位高自?己?半头的左将军过于客气,倒让他不好意思?行大礼,只得笑道:“左将军为圣上效命,尊奉皇宪典领百将,我不敢造次,只等您吩咐。”

向熊飞请梁道玄坐下,自?己?也靠近白虎头的高背将军椅中?,那?椅背也没高出他脑袋多少,竟似寻常,不碍着他闲倚斜靠:“这话国舅大人说出口,我也就放心了。我这一生,为先帝知遇之恩已是不敢懈怠,再得终龙托诏,简直如?履薄冰。不过我幸不辱命,已奉太后懿旨,审出结果了。”

向熊飞神?采飞扬自?一旁桌上捏起一厚摞纸张,递给梁道玄,静静看着他阅读。梁道玄注意到他的观察,于是即便他越读越生气,表面上也仍是质朴的讶异和不解。

“这些供证……可有什么问题?”向熊飞笑呵呵问,“国舅爷别客气,有就说,我解释与你听!”

梁道玄强压心头愤怒,惶然道:“这……竟是礼部仪制司一正八品礼议郎为主谋?”

“欸……不是主谋。”向熊飞赶忙道,“是此人旷职偾事没有及时发现蒲安寿与蒲荣的关系,审验递交礼部的告身不尽心,这才放了那?贼人进宫去,危急国舅爷太后与圣上的性命,如?今他已招供。哦对?,听说内侍省的沈大人也抓着一个玩忽职守的小?太监?那?天本是此人当值,却?看护长公主殿下不利,真是极奸巨恶!他们二人偏巧行事不够检点?谨慎,致使国舅大人您受伤,太后与圣上受惊,实在是死不足惜!”

“这便是真相么?”

梁道玄在愤怒之中?保持冷静,还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向熊飞忽然作出愤懑的模样,仰头叹息,复又低垂头颅:“我是带兵的将领,提拔出的部下皆若我子我侄……今日我也知道,不给出个交待,国舅爷和太后那?里我都?说不过去,罢了罢了……白衷行他也供认那?日执勤不利致使长公主受惊。”

在梁道玄平静的注视下,向熊飞垂下的眼角几乎要滴出泪来,竟口出哀告:“国舅爷,请您大人有大量,这孩子罪孽深重,却?罪不至死,我看着他长大,如?今……哎!他纵然有错,还请国舅爷高抬贵手,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让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们北衙禁军上下都?会感?念国舅爷恩德的。”

和稀泥不是什么少见的下有对?策之法,推位卑言轻之下属顶罪,梁道玄更不是第一次听说,只是当他经历,同时又是受害者时,这份滑天下之大稽的荒唐感?冲至顶额,许久不能退潮。

但这也给他提了个醒。

非常规之人,他也要有非常规的手段。

至此,所有原本的计划统统在心里废除干净,梁道玄重新?拟定,须臾后,就在这场对?话中?开始着手实施。

“这事情,似乎不大对?啊……”梁道玄眉头深锁,也不像反感?,更不似愤怒,倒如?同陷入深思?一般,十分困扰。

向熊飞心下一震,面上却?挂上先前的殷勤笑意凑近道:“国舅大人若是有那?里不清楚,我再同您讲解一二。”

这时候,梁道玄也笑了:“向将军,我当然明白,但似乎不清楚自?身处境的人是你才对?。”

“我?”向熊飞第一次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虽转瞬即逝,但多疑却?留在了他半垂的眼角精光之中?。

梁道玄不急着解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起身踱步,再返身失笑:“向将军,你向我剖心以诚,我也对?你说句实话。你想想看,如?今这罪责一分为三,看似有过的礼部、北衙禁军、内侍省三方各担其责,但却?对?你最为不利。”

“此言何解啊?我们北衙禁军并未有对?不起圣上和太后的地方啊!”向熊飞赶忙解释。

梁道玄示意他莫要慌张,噙着温良忠厚的笑,又带几分恰到好处的忧,缓缓而谈:“太后在我出事那?日风怒如?涛,这三张罪纸能说服我,却?不能给太后一个交待。太后这般雷霆行事,显然是要为圣上立威,结果宫中?出现刺客,最终三个定罪的,最大一个才八品官身,太后如?何甘心?这事情势必是要有个大头来背锅的。太后见了这份结果,如?若再次震怒,向将军以为谁会领受这最大头的罪状?”

他顿住的地方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当向熊飞眼存惶惑与惊恐时,他才说出最后的诛心之语。

“内侍省,那?是太后自?己?的辅弼,断然不会遭受重责而牵连。礼部……说穿了就是政事堂,太后已然对?他们发作过一回,怎么能不卖三朝元老?梅宰执一个面子,高抬一回贵手?那?最后剩下的……将军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前二者替你消灾么?”

第51章 第51章 吾即真相

离开北衙禁军司衙署前, 梁道?玄又见?到了白衷行,他没有?过多?言语,略微颔首,令对方在紧绷中露出一丝微笑。但这微笑因那前路未卜的焦灼也现下困顿抱屈的迷茫, 礼貌中不免多?了些哀伤。

梁道?玄今晚回承宁伯府吃饭, 表哥的儿子崔兆明今天?生辰, 他备了些外甥必然会喜欢的礼物,一家人再度团聚,吃饭时自然欢声笑语, 但饭后,崔鹤雍与?梁道?玄不免要被崔函叫到书房提点一番,三?人就座也饮一饮醒酒的茶。

“这还是?去年弟弟采买的德宁白茶,味儿是?真好, 今年咱们?再弄一些。”崔鹤雍迎着茶雾馨香赞叹道?。

不等梁道?玄开口, 崔函先一步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开春便让部下家里是?屏州德宁的小兵头子找老?乡买一点, 那小子人倒是?勤快,可嘴不牢靠,不知告诉了谁,前几日转头就有?南衙的军士给我送来一匣五斤的上等新?下白茶, 我转念一想就觉得?不对头,硬是?没收,这事儿也不了了之。你表弟这会儿差事还没下来,我谨慎点总没错。”

最近和?自己沾亲带故的人都受到了格外的关注, 缺东少西的地方总有?人主动献媚。梁道?玄当然清楚原因,一时也有?些无奈:“我姨丈也差不多?,他没别的爱好, 就好养个鱼,前几天?有?人给他送了一对锦背莲华鎏金鲤,吓得?他赶紧退回去,称病告假了两日。”

“如今诸事都到风口浪尖,咱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崔函拿出鼓舞军队士气?的架势来鼓舞两个孩子,“待玄儿差事一落地,就有?了由头不收礼。不过……玄儿啊,你这差事,就算为?了案情耽搁,这也耽搁太久了。”

“中京府府尹和?少尹全?被传明日小朝会要面圣,我想是?这个事儿要有?结果了?”崔鹤雍对自己衙门的事足够清楚,但因中京府差事繁杂,一天?到晚为?精细事儿奔忙,旁的一时也顾不上打探。

听儿子说这个,崔函忽然想起什么,看向梁道?玄:“对了,你今日不是?去了北衙兵头府么?有?眉目了?”

这是?南北禁军衙门互相的称呼,私底下都把?对方往粗了叫。

梁道?玄讳莫如深一笑,也并不和?亲人卖关子,只道?:“何止是?有?眉目,明日就能水落石出了。”

“果真?”崔函一拍大腿,“这可太好了!”

但姑丈是?了解向熊飞的,一转念的功夫又觉得?有?些蹊跷,忙追问:“姓向的油滑可恶,他这次怎么就下定决心不做首鼠两端不得?罪人的事儿了?”

梁道?玄笑道?:“那自然是?我给他下得?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