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错就改,下?次一定往你小姨心坎上送礼!”卫琨也跟着笑,“说回正题来!我?虽是芝麻大的官职,但却在浑天监察院混了有日子,咱们这处衙门?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总有公卿宗室婚达官贵人为丧嫁娶之事来问个天时地利,各人间的小话一串换,我?也了解了不少,回头和你小姨一商量,给你备了些东西,明天你拿上门?去准没有错。”

卫琨取出檀木小匣里的药香给梁道玄看:“这位洛王殿下?的乳母嬷嬷听说姓施,笃信佛宗,自入了京,京郊这些大小寺庙都跑了个遍,十分心诚,她?不像好些王孙公子的乳母嬷嬷,仗着身份作威作福,为人除了虔诚,也十分谨慎,倒有不少公卿之家想结交洛王殿下?走她?这条路,却也常常人都见不着,只是到底洛王树大招风,不免有些场合她也要见客,这才和有些人走得近了些,我们也知道的风声。”

“施老夫人这么虔诚,大概王府有自己?的小佛堂供她?日常修心,这些药香是用来佛前供奉的,蒲团也用得上,多谢姨夫和小姨费心了,我?自己?是怎么都想不到这一节的。”梁道玄心悦诚服。

“你不是想不着。一来你这段日子要?么病着要?么用功,二来这不是坐你这个位置的人该打探事的路子,不怪你。”卫琨安慰他道,“晚间你再?清点?清点?,看看有没有不得体的,我?和你小姨有些也是局外?人,只照着自己?的心意备了,却不敢托大。”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待送姨夫出门?时,卫琨在门?前马车上欲言又止,半晌后才低声道:“我?身份低微,最想打听的事,却是一点?都打听不到,回头你去和你姑姑家问问,也好有个着落……就是你这第一任官职的事儿。”

梁道玄替小姨夫递来披风,笑道:“这件事一时还没个结果,怕是要?等行刺案下?来才有着落,您和小姨且安心,我?知晓轻重?。”

“案件是案件,前程是前程,你是遇刺的又不是行刺的,怎么还?为这事迁延呢?”卫琨有些急了,“你小姨怕你不好按照从前一甲的常例留在翰林院里,身份实在尴尬,那要?是别人忌惮你是国舅爷,不给你派差,你又能学到什么呢?真真是两头都不放心。可如果要?给你派去偏僻地方做县官,你小姨和我?又如何舍得?”

梁道玄笑道:“我?明白二老的苦心,只是当下?还?未到大朝定议我?们这一科去处的地方,加上禁军那边是怕有今科进士牵涉其中,于是干脆压了差事,待水落石出再?给结果。”

听到这样的说辞,卫琨才稍稍安心,上了马车,叮嘱再?三才离去。

第二日,梁道玄带着自己?的备礼和小姨与姨丈的筹备,第一次前往洛王府拜见。

他前两日递门?帖,今日王府门?前早已备下?人迎接,但让梁道玄万万没想到的是,洛王竟亲自在门?内相?迎。

“国舅可是稀客,听说你最懂园苑堪舆水木花景,怎样?今日帮本王这新院子也瞧瞧,别笑话我?是乡下?来的村里王爷就成。”姜熙见人就笑的那张脸还?是老样子,经他一席话,原本正式的见面显得轻巧许多,无有繁文缛节,倒真像是一家人走动?时的亲近。

梁道玄自然领情,心道这姜熙说话从来阴阳怪气的,不过他听着却舒服。想来什么“乡下?来的村里王爷”是背后有人嚼舌头的话,自己?虽没听过,但有些东西七拐八拐,总能进去被议论人的耳。

“我?不敢托大,但殿下?出言,我?自然是要?遵从的。”

“国舅,你这连中三元加上圣上含笑钦点?的威风,别说托大了,就是当场教训我?不求上进我?都不敢还?嘴。”姜熙也不再?自称本王,笑呵呵领着梁道玄去正堂就座。

姜熙今日显然是郑重?待客,穿着华贵,一件不老红的袍衫隐隐如彤云浮绣,外?罩的缁衣犹如月霜盈盈,腰间玉带随步霰光,更衬得他本就天潢贵胄的品格分外?耀眼。

梁道玄也是换了件入京后姑母找人给做的雀头青儒衫,颜色秀雅,用缎考究,二人一红一绿,不必庭前桃花与柳枝,就染得春日熏熏里,艳瑰明媚。

论大小,国舅府因划归了一旧日公主府,大概占地是京中一绝,但如若说气派,礼制在前,国舅府怎么都是比不过王府的。

罗王府正门?门?框就能给梁府整个大门?装进去,更别提前院开阔,比照本朝旧例,以汉玉塑有亲王用鳞龙一对立于正堂前,堂上书有“奉辅嘉仁”的匾额,很可能是自己?妹妹的手?笔与宗正寺奉命的敕造。

他一落座,茶上第一轮,洛王姜熙话没说几句就笑道:“今日国舅来访属实是我?之荣幸。眼下?哪个高门?贵胄不盼着你能垂青?我?俩从前没什么能搭话的机会。之前御宴,我?有幸见了国舅的姑母姑丈,这次难得,我?也给国舅引荐一位自家长辈。”

第49章 第49章 无征不信(二)

说着, 姜熙命人去请施夫人来。

“既然是家?中长辈,该我去拜见才不失礼节。”梁道玄赶忙起身。

“别,国舅坐。”姜熙拦住了他,“我这位奶娘与我并无血缘之亲, 但世上?缘分哪只?有血缘才算亲厚呢?国舅爷也是最懂这个道理的。我当她?亲娘一般, 她?却小心翼翼, 生怕旁人参我一个蓄纵府人的罪,平常连人都不大见的。我倒是想领你去拜见,只?怕她?因此担心自?己托大惹下祸端避而?不见, 岂不误了原本咱们晚辈的好意?事从?权宜,也只?能如此了。国舅爷多体?量。”

姜熙很少长篇大论?说这样有道理的话,梁道玄安能不从??

“我有什么?体?量的,拜见家?中长辈本就是常俗礼节, 这长辈之名, 又不单单是血亲骨脉, 全情之举, 我一个客人自?当奉命。”

梁道玄发挥语言的力量,给姜熙说得眼中有光。

“启禀王爷、国舅爷,老夫人到了。”

王府的侍婢通传后,梁道玄心道这个嬷嬷在府上?果然地位犹如洛王生母一般, 竟有如此称呼。

紧接着进来的妇人身着檀色比甲长褂,逆光看去上?有菩提垂珠绣纹,黑白相间的盘发中只?缀一玳瑁排簪,周身雅极素极, 手执却是串只?看一眼就知价值连城的净玉七宝念珠,入屋便念:“阿弥陀佛,国舅爷看样子?是大好了, 真真吉人自?有天相。老身初见,若有不识礼数的地方,还请贵人海涵。”

这位施夫人自?带菩萨像,约四十?余岁年纪,体?态是中年人健康适度的丰润,垂睑长眸、圆脸笑靥,言谈举止竟似自?家?长辈般柔和亲切,不端架子?也不刻意伏低,任由洛王姜熙搀扶,至一旁坐下。

梁道玄施礼长拜:“施老夫人安,晚辈谢老夫人馈赠,于病中不宜面?告,今特来拜见,薄礼二三?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洛王姜熙先施夫人开口而?大笑:“姆妈,我就说,国舅爷肯定能看出那些好东西不是你奶儿子?能想得到送出手去的。”

“你这孩子?,入了京,在国舅爷面?前说话也这么?没个章法。”施夫人笑得眼尾满纹,看过姜熙,再看梁道玄,“国舅爷别介怀,我们娘俩是边荒地界出来的,名头是尊贵,可打小就没见过世面?,到帝京这些年只?怕规矩学得还不全。王爷和我说过,虽只?和国舅爷见过几次面?,但你对他却十?分和善,不似那般腐儒,我便上?了心。”

施夫人讲话语速很慢,娓娓道来,柔如蚕丝慢绣,不咬文嚼字,但举止做派好些做官人家?的夫人都比之不如。她?说至此间,收了笑意,深深叹气:“那日得知国舅爷会试就晕在贡院门前头,王爷便急吼吼要送名贵药材去,那些玩意儿是应付的节礼,哪个也用不上?,我便自?作主张,添了些上?不得台面?但一时能救急的物件,国舅爷不嫌弃就好,我哪敢收这专程的道谢和回礼?”

没想到今日让他遇见“情商宗”本门的高手了。

梁道玄心中简直就要喊一句大师姐。

这番话且不说滴水不漏,讲送礼的缘由化?得有如观音净瓶里的慈露,先划出朝野阵营,只?说政事堂那些辅政高官眼目太高,与他们不能成行,再挑明了姜熙对自?己的关切与上?心,暗达结交之情不卑不亢,说了王爷与她?处境的艰难于朝野所不容,又暗示了他与姜熙是一样的处境,理当相互多有往来相互扶持。

说来惭愧,梁道玄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情商受到挑战。

不过他选择接受。

“施夫人过惠。你们二位是北地来的,自?然知晓长河冰冻,犹要战战兢兢不可贸然驾车走马。三?元及第纵然风光,也要我于风口浪尖受了诸多猜忌,不论?怎样,我一个外戚的身份,就比旁人多一重罪过。”

言及此处,梁道玄摇头不叹,更显垂闷难安。

“只?我一人受毁谤之累也就罢了,偏我还有恩重如山的家?人。因忌惮我的身份,亲戚都不敢多走,我那表哥好好一个青吏才杰,寻常官场上?的走动都为我避嫌自?断后路,当真要我茹泣吞悲……这时候王爷却无有旁人之心结,坦率相与,我如何不铭感五内?加之圣上?年幼,王爷是圣上?的亲叔叔,太后早有请王爷教导之心,无奈……哎,终是我们都是槛猿笼鸟,不得不为三?人成虎的风霜所逼啊……”

这一席话,旁人听完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刚刚连中三?元游街定情的今科状元国舅爷所讲,帝京如今风头最盛的那人,竟被他亲自?所说,仿佛凄风苦雨里的衰草,人见人欺,孤苦无依。

卖惨之余,梁道玄也馈赠了同病相怜的好意,只?是要不要联手,他却只?字不提。

情商最重要的,便是点到为止。

他哪能随便就拉帮结派,眼下宫中行刺案才有眉目,他要了断的事还有很多,尘埃尚未落定,他应不涉取乱之淖。

施夫人听得仿佛都要落泪,眉目含悲,又是哀叹又是念佛,许久才道:“天家?的富贵,哪是这么?容易享的。不过好在国舅爷的长辈都是舐犊情深的,即将也要迎来喜事,我家?王爷至今仍是孑然一身……今日老身就斗胆求一求,国舅爷家?中长辈都是声名德行使人钦佩的,也替我们王爷物色物色,别教他在异乡孤单可怜。”

这话看似是要姑母姑丈帮忙牵媒,实际却是要身为太后的妹妹做主。

作为本朝头一号宗室子?弟,姜熙是皇帝如假包换的亲叔叔,他的婚事必要宫中赐下,再加宗正?寺走一套皇家?礼聘的完整流程才算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