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再不?能?满足,她这个太后,儿子这个皇帝,也实在是白当了。
此时姜霖再看远处贡院,已是颇为欣喜不?再懊恼,只是仍嘟囔着考三天太久了,不?如以后改考一天吧这样的童真言语,让梁珞迦忍俊摇头。
母子又玩笑了一会儿,东升之日悄然跃于皇城高墙之上?,梁珞迦才注意到?时辰已过了素日里皇帝读书的约成。
“弘文?馆的师傅该等急了,带圣上?过去吧。”太后吩咐太监与宫女,又安抚鼓励儿子几?句,而后站在高楼之上?,目送姜霖小小的身影在淡金色的朝阳中被拉扯成长长的一道斑痕。
她一个人久久伫立,远处贡院前早已清净,考生应该已都入座,展开了卷子,面对等待他们的试题。
而这时,朱雀大街才刚刚热闹起来?,贩夫走卒摩肩接踵,马车熙来?攘往,骑马之人也很难扬鞭速行,只能?任由晨起刚被唤醒的人们裹挟,朝目的地?行进。
这就是帝京,一个权力?中枢各人目的各异的清晨。
寒风不?减,好在阳光温热,梁珞迦并不?急于离开,她默默看向贡院,心中为兄长祈告。
许久,有人登楼的声音传来?。
身后成行的宫人依次向内侍省的御前司印大太监沈宜行礼,他行至梁珞迦身后一步外?,躬身长拜道:“沈宜参见太后,太后千岁。”
太后并不?转身,只微微荡摆几?下玉手,众宫人皆令行禁止,肃容噤声各退出几?步外?,不?影响二人谈话?。
“太后,浑天监察院监正报知,明后两日或有大风兼雨。”沈宜的声音似乎永远平和。
梁珞迦听了这个消息却平静不?下来?,她又看向贡院,语气透出急切的忧心:“这天气可怎么好好考试……”
“我朝还未有因雨雪恶日而停考暂搁的先例。”沈宜说道。
想起方?才教育儿子的话?,梁珞迦只能?在心中叹气:好了,如今你娘也不?想让省试考下去了……
说是初春,可今年时气不?好,寒意犹似严冬,没日没夜北风是没完没了,更没人敢脱下冬衣。这样的日子挨过后两天……梁珞迦心疼兄长,莫名连喘气都觉得压抑。
“太后,还有一事。”
沈宜忽然再次开口?。
“还有更糟糕的事么?”梁珞迦已经?心乱如丝了。
沈宜自袖口?取出一张对着的纸,奉至梁珞迦一侧:“太后如若忧心不?能?自抑,可暂阅今次省试的时策考题,望能?暂缓焦愁。”
梁珞迦一愣,压低声音凌然道:“沈宜,你哪来?的这个?”
省试一般是没有故意入考场的考生牺牲宝贵及第良机,只为收几?个银子来?为书肆商人通风报信的。
故而现在只有贡院内的官吏考生和……梁珞迦猛地?抬头看向沈宜。
其?实这答案不?难思考,只有贡院内和主持开考仪式的政事堂官员能?拿到?考题,因朝廷规例,省试题目要第一时间递交圣上?过目,这个转交的工作唯有宣读圣旨的开考大员跟随禁军一道返回宫中时,才能?平稳转交呈上?。
她的儿子还小,不?能?御览省试时策题目,所以,政事堂这两次科举都按照惯例“代劳”。
沈宜的笑容熹微如寒日的晨光:“一个小太监,正巧去送太后昨日看过的奏呈,扫了一眼无意看到?政事堂议论的国事……他是我信得过的机灵孩子,识字通书写,一眼记住回内宫默写了出来?,微臣知道太后关切国舅大人,特此献上?。”
第36章 第36章 北风惨栗
承宁伯府小花厅位于书斋后院, 此处幽静纵深,亲友来访才至此坐坐,寻常客人要么在正厅,要么在书斋院内招待, 并?不能深至此间。
今日却是例外。
晨起, 窗外先雨后雪, 莹莹碎碎,初有青青春俏之色的花枝一瞬白头?,愈发显得那一抹绿意孱弱可怜。
伯府小花厅又叫九光阁, 是崔家一位好诗文的老伯爷所?起,用的是北朝庾开府名句“雪花开六出,冰珠映九光”的典故。倒不是此间雪景别致,而是小小阁厅为六角形, 又用上当年?御赐的琉璃彩冰插屏, 暗暗与此诗相和, 故此得名。
后来梁道玄回京时住过伯府, 他?喜欢上在九光阁里读书,于是亲自动?手将花厅左右前后小院与回廊出入全然整饬出自成格局的小园林,处处透着他?的巧思,但凡来人, 见之忘俗,无不夸赞伯府的表少爷是文雅高致的谪仙。
由?于这位谪仙此刻当真正在考试渡劫,家人无不惦念忧心,承宁伯夫人梁惜月索性给关切梁道玄的人聚回家里, 有什?么消息也能一道说说,多几个人在又好互相抚慰。而且她已打算梁道玄一出考场就接来自家居住,国舅府太过冷清, 缺东少西人手又稀薄,她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适合修养。
其他?人倒还好,戴华箬一来,见这屋内陈设都是梁道玄布置,与他?风格如出一辙,想?到窗外一草一木皆是外甥手植栽种,而那株初茂青芽便被风霜摧残的玉兰,多看一眼,戴华箬便忍不住落泪,站在窗前望着哀哀的落雪,不住涕泣:“我家玄儿……”
梁惜月最受不了她这个样子,因陈棣明老学士也在场,只能强压不忿,低沉道:“我们玄儿又没死,不要再念叨了。”
“这天气在贡院里,没死也好受不到哪里去!”戴华箬抽出手帕,按按眼泪,又朝窗外那一片惨白空洞洞望去。
卫琨赶忙去哄妻子,这套业务他?轻车熟路,今日刚好是本旬百官休沐的日子,他?昨日里自观象司回来,便给亲戚们都带了天候消息,这正是大家都最关切的事宜。
今日聚坐在戴小姨极富感?染力的抽泣声中,顿时有种给梁道玄“守灵”般的诡异,陈老学士轻轻咳嗽一声,他?算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姻亲关系的人,然而却是梁道玄这两年?最尊敬的师范,年?纪又老迈,故也不用避嫌,请来此地一道坐着他?在家中也是一样的忧心。
“春闱千挑万选,怎么就择了这么个日子,年?轻的考生也就罢了,上了年?纪的在号房里,怎么挨得住?”武兰缨和崔鹤雍是晚辈,两人分别给在座长辈们看茶,她性子爽快,在座都是梁道玄的实在亲朋,她便想?到什?么说什?么了。
听到此处,陈棣明老学士不免叹气:“往年?也有遇见过类似天候,有人病在里面,烧糊涂了晕过去,巡考的禁军以为人是睡着了,就这么两日里,考完再看人已经硬了……”言及此处,他?忽得意识到说这个似乎不大好,果然戴小姨刚停下来一小会?儿,此刻又开始啜泣,连梁惜月都红了眼眶。
“今日是第二天。”承宁伯崔函赶紧接过话?,“玄儿身?体从来康健,只要不饿着,定然没事!不过……你说这省试的考题透不出来,不然咱们让陈老学士给讲讲,心里也有个底,昨日是考完时策了,对吧?”
崔鹤雍点头?道:“爹,时策都是第一天考,今日风雪应该影响不大。”
“其实省试的题目,也未必没有窠臼,题目可以毫分缕析,总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可省试就如同?这说变就变的天候,真正的不测风云是落在判卷上。”
“这是什?么个道理,还请老学士赐教?。”崔函没有考过科举,连书院门都没进去过,他?既是感?兴趣这个有关外甥的论议,又是好奇,最重要还是这个话?题能稍微转圜些气氛,一起聊聊与科举有关又不那么担忧的话?题是此时最好的选择。
果然大家都有些好奇,戴华箬也在卫琨的陪伴下,一并?落座静听。
“赐教?不敢当,只是早年?我被点过一次卷判官,虽不是主考,却也在那贡院里关了两个月,晓得些里面的事宜。几位不觉得烦闷,我便卖老献丑了。”
陈棣明捋一捋胡子,想?了想?该从哪讲起,这才娓娓道来。
“省试判卷共有九人,一是主考大人,他?是不直接参与阅览的。其余八人便是卷判官。所?有的考卷在经过糊名誊抄后,交到此八人手中的是格式一致且随意抽拿平分八份的考卷,各人批阅之后,要先在手中排个名次,选中自己最喜欢的几个,列为会?元备选,其余再分落选与杂选,上选与晋选,这四种。”
崔鹤雍确实是考过科举,但怎么判卷以他?的资历实在是不甚清楚,故而也听得十分投入。
“落选嘛,便是考不上的,杂选则有待商榷,上选是此卷判笃信认为可点的中意文章,当然,晋选也是可点,但能争一争名次,会?单独放在一边。然后八人会分为四组,两两一对,互看对方已定等次的四份,若有异议,二人于一间屋内,商议审定,最后二人将互判合为一处,经过此种初商的落选考卷便是彻底落第,无有重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