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1 / 1)

梁道玄的诚恳像是一个不能拒绝邀请的台阶,就摆在徐照白面前。

何仲殷比任何人都想?下来,但?他不能抢在徐照白点头前说话。

天下无有?这般白得?的退避三舍,徐照白明白梁道玄话里的意思,可他没有?选择,错已是错,负隅顽抗的话梁道玄绝不会让这件事轻易揭过。这是梁小国舅执掌宗正?寺头一件明面上的大事,谁给他为难,他就会让谁一样为难。

如徐照白自己,也不能不下这一步。

“国事确实繁重,单这一条春汛,连梅相也已在政事堂熬了两夜,稍一合眼,便有?加急抵到。我也得?赶快回?去。”徐照白纵然疲倦难抑,但?该有?的镇定从容朗若松竹半点都不会差,“你们三个。”他逡巡四周,看遍三人,“可都听清了么?”

“听清了……”

三个人不论是认还是不认,都摄于这份威仪,颔首称是。

何仲殷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书写陈情,明日点卯时?,人至书至,但?凡有?误,国子监自有?法度在,决不轻饶,记住了么?”

……

自国子监出来,再到工部衙门,又去政事堂,入夜,徐照白才返回?自家府邸。

徐府为威宗御赐,气势规模均得?以保证。威宗因是清君侧起兵入京登临大宝,故而继位后?在京中着?实有?一番洗礼,好多?有?爵之家或是重臣受到波及,腾出的好宅子不胜枚举。

在下诏遗命徐照白为辅政时?,这座原本的侯府也作为宅邸赐下。

然而徐照白简朴惯了,高堂又已故去,只?开一半用作日常,其余一半封存至今,只?是不是修缮一番。

穿行院落,徐府老仆为徐照白点灯在前引路,并?低声汇报今日的事宜。

“舅家老爷与舅夫人前脚刚走,与夫人哭了一会儿,金表少爷现下还照老爷的意思押在书房写陈情,有?咱们家少爷看着?他呢,不敢怠慢的。夫人备了夜宵,此刻正?等老爷用膳。”

徐照白马车上稍稍睡了一会儿,却睡得?不实,再一醒来经过夜风之吹,不免有?些头痛,听了这些,他只?是微微点头,许久才道:“让恒儿去休息。我更?衣后?去书房,请夫人也过来,宵夜等等再用。”

“是。”似乎已经习惯自家老爷永远井井有?条的安排,老仆亦是寡言少语能干得?力,不需再费唇舌便晓得?其中轻重缓急。

更?过便服的徐照白来到书房,推门而入前,只?听金成之哑着?嗓子哭诉的动静传出来:“姑姑,外甥可是为你说话才落得?这个地步,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第64章 第64章 同音共律(五)

随着徐照白推门而入, 哭诉声戛然而止。

待徐照白目不斜视坐在自己的桌案前?,金成之已将大半个身子都躲去了自己姑姑金夫人金翠兰背后。

“老爷……”金夫人年近五十,面有风霜之色,经这些年养尊处优, 神气?饱满康健, 可在徐照白面前?, 却仍旧显得瑟缩,一双粗粝之手无处安放,只能揉捏锦缎裙摆。

“成之, 你?过来。”徐照白示意?夫人坐下,只点?外甥名字,他语气?很平缓,不知是倦还是疲, 尾音又轻又长, “陈情?写得如何, 拿来我?看看。”

“方才爹娘来了, 我?应对他们,还没怎么?动笔,就?写了一半,写完再给姑丈看。”金成之声音越说越小, 因为徐照白一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瞳正看向他。

“成之,我?为你?改名成之,你?可还记得是什么?典故?”

“是……《礼记·中庸》里的那句‘诚者自成也’……”

“你?可有以?此为戒,心向所学?”

金成之脸憋得发红,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徐照白看着他说道:“写了是写了,没写是没写,如果?不知如何措辞, 可以?向我?请教,然而你?却推脱给关切你?的父母,这已不只是不诚了。”

金成之求助似的看像姑姑金夫人,金夫人仿佛自椅中弹起来,忙道:“是我?一直让成之吃这吃那,耽误他读书识字,我?的错,老爷别?气?……”

徐照白示意?夫人坐下,但金夫人却怎么?都不肯,小心翼翼护着外甥,可翻来覆去都是“我?错了我?错了”,别?无他由,只是一味哀求。

“翠兰,你?先听?我?说完。”徐照白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间隙,“我?不会处罚成之的,这你?可以?放心。”

金成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金夫人也长出一口气?。

“我?会附上一封报知成之退读离学的书信,同他明日所交陈情?一道送到国子监。”

徐照白平静的话音一落,金夫人与金成之面如土色,金成之当即跪地哭喊道:“姑父,我?知道错了姑父!不要让我?退读!求求你?了姑父!”

“成之知道错了,求你?饶了他吧,我?也给你?……”

在夫人跪下前?,徐照白扶起了她。

“夫人,在你?弟弟和弟妹请托我?时,我?就?已经说过,国子监不比书院,银子不是万能,权势也绝非通天,但凡入内读书者,要身负三族颜面声誉,但凡差池,牵累甚广。那时你?与你?弟弟是如何保证的?”

徐照白说话仿佛永远那么?慢条斯理,金夫人知道自己理亏,只是哀哭,不敢回应半个字。

“你?们说,只要我?肯保荐,成之必然不会惹是生非,我?说事?不过三,但凡他超过三次有违国子监内律,就?要自请退堂。三年前?,他拿银钱雇贫家同窗为自己代写课业文章,被座师当堂发觉蹊跷,他威逼同窗自认抄写他的文章,颠倒黑白,却被座师拆穿;半年前?,他和同窗因在诗会之上一侍婢而争风吃醋,虽是在梅相堂侄宅邸,但却是国子监几位师范品评而当场观见丑态,为此而领罚;这次,他出言不逊冲撞宗室子弟,惹来宗正寺盘问,已是第三次违律,所有通融的机会,他都已经用尽。”

明晰的道理并没让金夫人冷静,她的哭泣声越来越大,不住求道:“他是为我?才跟人打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不是,老爷行行好,饶过他这一次,他一定没有下次,好好读书,对,成之会好好读书的!我?弟弟就?这一个儿子啊……”

“我?们也只有恒儿一个儿子。”徐照白不厌其烦再次扶起跪在地上的夫人,“恒儿将来入仕,如若有人仗势行事?,他根基尚浅,如何应对?”

“可是……不是还有老爷你?吗?”金翠兰眼角嘴角的沟壑里都填满了泪水,声音近乎嘶哑,“老爷您有本事?,您护着我?们的孩子啊!”

“我?不会让他和我?一道出仕的,我?以?前?是这样说,如今也未曾变。一朝天子一朝臣,待今上亲政,才是恒儿出仕的时机。”

金翠兰脸上除了泪水,唯有迷茫:“我?听?不懂老爷的话,但老爷不能丢下成之不管……我?弟弟说了,今后恒儿在官场上总要有个帮忙的,恒儿没有亲兄弟,就?只有这舅家兄弟最亲了,我?这也是为恒儿着想啊老爷……那皇上也和自己舅家最亲不是么??大家都这样说的啊……”

徐照白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他扶着夫人坐下,再看已是哭得发抖的外甥,平静道:“你?回自己屋中,写好陈情?,明日我?和你一道去国子监。陈情?务必如实,不得推诿扯谎。下去吧。”

他明明没有任何训斥,但金成之却愈发为这平静而惊恐,恍恍惚惚,扶着椅子才站起来,慢慢游移出了书房。

徐照白为妻子倒了一杯热茶,替她温了一张软巾:“擦一擦,今日你?也辛苦了,早些休息。要是你不知该怎么和你弟弟交待,我?明日去说就?是了。”

然而,金翠兰毫无预兆,扑通再次跪跌在地上,扯住徐照白的便?服袍摆,大哭如嚎:“老爷!不如休了我?吧……我配不上你……耽误了你?……是我?对不起你?!”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