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着,也把这疑问说了出来,唐四爷就笑。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年头,正经生意人,生意是做不得大到与我同名声的。”

关大先生再斯文,他可是生意人。生意人重什么?重利!谁从他嘴里抢食了,他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再说了,有实力在省城开银行还占稳脚跟……这位看着和气生财广结善缘的关大先生,可不是表面看起来温文无害的,这么些年来打探过他背后势力的人不少,可谁都没能摸到他的底。

唐四爷想得多,可脚步一点都没慢,他揣着这些想法儿坐上了画,往桔子洲头的唐公馆去了。

温文无害的关大先生真的温文无害吗?

聂璇一走,就有巡逻队的队长万山来找关大先生报事。

“大先生,已经查清楚了,孙世庆藏了两条小船在资江下游那头,这两天正在装货,怕是就今天或明天就会走。”

关大先生嗯了一声,问万山:“人手齐不齐?这个事就交给你了。”

万山点点头:“大先生放心,这个事保证完成。”

晏淮南在一侧听着,见万山走了,有点子担心的道:“大先生,孙世庆是条疯狗,咱们这回怕是要和他正面对上了。”

“我关某落地省城近二十年,他孙世庆一直看我不惯,总是明里暗里挤兑我,抢我长盛的生意不说,地下头的墓,他手里的野铲子要是莫得他授意,能那么嚣张的明抢暗偷?他这回动静这么大,怕是我们这里头出了内鬼,把我这次弄的大货的事泄了秘。那么多货,孙世庆又是个蝇头小利都不肯放过的吸血鬼,不动心才怪得。”

晏先生听到这话点头。

“确实,这种苍蝇吸血虫一样的货色,真是叫人恶心。不过,”说着晏淮南拐了个弯。“好在我们的货莫有一次都运回来。大先生,这回搬山货挖生坑,垫了十来个兄弟性命弄出来的好东西怕还要得几天才到,有些大物件,怕是会打眼,是不是转运到广州那边的店里去,从港城那边弄出去?”

关大先生手指敲着桌面:“别的不值钱的,跟那些赝品混在一起走个船,就是掉了损失也莫有很大,可是这回你带着队弄出来的东西太好了,怕还是要我自己看着押一回才放得了心。”

晏淮南大概是想到了弄到手的好物件,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道:“大先生,要不,直接联系国外那些买家过来,开个竞价直接出手,我们只管卖,怎么弄回去要他们自己操心。”

关大先生也觉得这个主意好,随后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们弄货的时候,莫有被人发现吧?前些天去了武汉,国党那头要有大动作,桂系怕是要往省城下手,两边调军动静大,湘赣两头又还有共军闹事,运货的时候小心些,一定要完完整整给我弄回来。”

“大先生放心,发现倒是没被人发现,就是这回弄到了秦朝的好东西,个头大了,有点子不好藏。我们的仓库也堆得差不多,这个车皮子的货回来,怕是放不下。”

“再去租个废子当暂放点,一定要保证东西完好无失。”

关大先生慎重的交待。

想了想又问:“这回弄出来的,损坏程度高不高?”

晏淮南明白关大先生的意思,他皱着眉心:“有些完好,但有些怕是要修复一下才卖得动。”

“店子里的师傅我都还放不得心,先运回来,我再探下常何两个的底,看能不能用。”

关大先生话音一落,晏淮南看着他和蔼的笑脸,忽然就打了个冷颤。

就在他吓一跳时,关大先生隔着镜片看了晏先生一眼,笑得倒真实亲切了:“这回也辛苦了,百乐门最近来了一批新人,有个歌女嗓子一等一的好,长得也漂亮,等晚上我们一起去听听。”

晏先生一听到美人,眼睛一亮,哪还记得刚才的冷颤。等出了办公室,他若有所思的看办公室门一眼。

晏先生虽说是文化人,可他实际学的是祖上传的那套盗墓倒腾文物的本事儿,后来读了书,又去西洋留学镀了金,借着外国大学毕业的名头进了学校教书。可教书能有几个钱?他又爱美人,对学生动手动脚,最后碰到了硬茬子,只好辞职从津卫转到南边来做古玩的掌眼先生。某个宴席上恰巧同关大先生坐了一桌,他卖弄学识,又有装文化学者清高的习惯,倒是得了关大先生相信,聘他来长盛作事。虽说晏淮南爱美色,可才识也确实是有的,关大先生又大方,慢慢的觉着晏淮南可用,便一直请着他,这都二十年的时间了,晏淮南自然的被关大先生晓得了底细, 信得过他,也就渐渐成了关大先生的心腹。

做古玩这行,尤其身家大的,手里都养着人,像关大先生手里养的就是铲地皮儿三支,早年倒是管得严,见好就收,基本也就在省城掏洞子,也就十一年前,关大先生忽然转了性子,三支队都派了出去全国的挖啊找。

晏淮南再看渐远的办公室门一眼:这几年关大先生为么子有意无意的叫人尽在陕安那里钻山打洞?那里的墓是不少,可到底是哪点吸引着他呢?况且陕安那头的土夫子不少,跑到人家地盘抢食是个大麻烦不说,隔得远,货还很不好运。

想不明白,晏先生便甩头把这问题丢到脑后去了。万山要去打劫孙家的船,他可得去看着点子,到时候要把这些货掌了眼才能往回运的,假得厉害的,莫得价值就该一路顺水丢了。

何洛不晓得省城的风云在慢慢搅动着,随着大环境,大局势的变化将会变得严峻,他白天做事,下工就去蹲守扈老十和范十九爷,然而两个像说好了似的没了踪影。

何洛也去车站看过,车站的重大伤人事件报纸上都登出来的,轰动一时,这都过了几天,随便找个卖包子的大娘提一嘴都能听到她津津有味的重复当时的情景。就是每个人说得不一样,也不够完整详细,演变出好几个版本,搞得何洛都不晓得要相信哪个。

他再一次看着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省城,有种被隔离的茫然无力感。

就在何洛发呆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都叫人看在眼里。

扈老十看着粗犷,但粗中有细的很,发现范十爷的违和处就上了心。孟长老把慧巧放在他身边中,除了叫他带人,怕也有让慧巧监视他的意思,所以这个事他没说出来,只背地喊了兄弟喝酒,借着上茅厕的机会交待了自己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分成了三路,一路去盯着范十九,一路则去打听小二金,一路则盯上了何洛。

同业工会那处小仓库虽然废旧又偏僻,但离着大路不算得太远,来来往往的,江湖人真有心要打听,总能想办法,扈老十就是真心想打听的那个人。

他手下倒莫有讲假话,扈老十确实是出去了。去了湘西。

湘西地头很乱,土匪也多,最有特色的就苗人。

苗族内部支系繁多,有白苗、花苗、青苗、黑苗、红苗之分,主要以衣着的颜色相区分,散处山谷聚而成寨。,湘西的苗族以红苗为主,也有少数的黑苗,说的话也复杂些,除了湘西方言,因为接临黔贵,又说黔东方言,最后还有川黔滇方言。

扈老十年轻的时候跟着师父来过麻阳,他这会子,是想来麻阳找师父当年的一位故人,这故人,是位苗族老太太,别看人不打眼,可他师父说过,那位滕咒阿婆最擅蛊。

第48章 求蛊

滕在湘西是大姓,属于难得的黑苗,在当地,只要一打听,就能知道某个街住的都是滕姓苗人,沾亲带故,特别齐心,就是土匪再厉害,这滕家的人都没几个人马敢动他们。

扈老十的师父是孤儿,出生盗门,早年身手极好,偷盗天赋极佳,并因缘际会救过一位风水先生,这位风水先生死前教了他半点儿皮毛,他聪明,自己拿着死去的风水先生的残本子啃,竟叫他钻研出来一星半点儿真本事。

年轻人,冲动,恨不得世人都晓得自己厉害,扈老十师父就是这样的性子,仗义疏才又豪气自大,凭本事还不到三十就坐上了盗门长老的位置。结果接了单生意,因为这单生意结实了滕咒阿婆,当时加上江湖上其他五人,一起帮主家找的墓,结果出了事,他一只眼睛两个手因为救滕咒阿婆又瞎又断,一条腿也留下了伤,伤到筋骨,走路都微微跛了,只好半退出了江湖。

可这样的意气风发的人物突然从云端掉到地上,落差太大总是会意难平,便退隐到了乡下爱上了喝酒,每天醉薰薰的,后来还是滕咒阿婆带着徒弟来看他,见到恩人的样子实在心里难受,就跟他说要不收个徒弟,把一身本事都教给徒弟,让他青出于蓝,代师扬名,将来也好给他养老送终。

扈老十就是在他师父动心后从乡里买来的娃。

年轻的滕咒阿婆不住麻阳街上,而是在大山里头的咒寨,她母亲并不是明面上知道的苗族中的苗人,是江湖门派里才晓得的隐苗蛊苗的传人,外出办事遇到她父亲这个黑苗,倾了心,才从深山嫁出来,嫁到了麻阳滕家。

滕咒阿婆有蛊苗人的高傲性子,看不中就一直孤着身。她父亲当年在她两岁时打山匪死了,母亲就带着她回了山里母族寨子住了十年,十年里拜了寨里的一位厉害蛊祖婆为师,天分好,学的本事很高明,长大后母亲想着在外头好给她找婆家,另外也担心使蛊多了,对她身体不是好,就干脆的送她出了山,可滕咒阿婆的母亲也是没想到,自家女儿学艺本是为了自保防身,然而踏上了蛊这一道,哪有抽出身的道理?最后却是因为蛊祖婆给人解蛊,引来那个下蛊蛊苗的报复,她母亲在一边帮忙,却是功夫没得那人厉害,受到自己的蛊反噬,死了。

滕咒阿婆为母报仇,一脚踏进了江湖追凶,这才在后来遇到了扈老十师父。

滕咒阿婆是真心感激他师父,为了报恩,自己又收了个小徒弟,精心的教育,本来是要给扈老十做婆娘的,然而两个人怕是没得缘,定了亲后滕咒阿婆帮个家族处理事物,遇到了这个家的隐瞒,对付的东西非常麻烦,两个徒弟因此送了命。滕咒阿婆借了滕家族人的力才把这个事摆平,也是心灰又意冷,便不再做事,只在麻阳的滕家街上开了个苗绣店子,卖些绣品衣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