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1 / 1)

“娘,我去撒个尿。”

他娘混沌的脑袋对这几个字下意识的做出以往的反应,松开手不再禁锢他,这细伢子便越过他娘撩起破旧的帘子到船头舷板边上站了腿一岔,扶着小鸟就像往常一样往水里尿开了。

风声吹着水波阵阵,也将细伢子的脑袋吹得一个哆嗦完全清醒了,他看着水面,突然发觉这晚的水里头似乎和平时不一样。

五六岁的伢子想不出来哪里不一样,尿完了干脆蹲下身看着水面,只见水波浪不大却连绵不绝的滚滚而走,每道波浪都在顶点的时候亮起细微的银色的亮光。

细伢子盯着这波光粼粼的水面好一阵子疑惑起来:这银色的光怎么同他爹白日里头和傍晚打的鱼身上反的光蛮像的呢?

有鱼代表能卖钱,卖的钱多钱少不晓得,反正代表着他可以喊他爹留几条子做菜呷。

想到呷,细伢子肚子就极为配合的咕噜咕噜一声叫,他高兴的往船舱里走,摇着他娘的手喊:“娘,娘,你快起来,有鱼,好多鱼。”

他娘睡意正浓,被摇得不耐烦了反手抓着细伢子打了几下,嘟喃:“大晚上的,有鱼也下了网子在的,喊么子啰?”

细伢子遭了打一边哭一边犟劲上来了,不服输的蹬他娘:“有鱼,好多鱼!好多鱼!”

他哭闹不止,最后把姐姐和一家之主的汉子也吵了起来。

两口子一肚子火气,骂骂咧咧的想伸手抓着这小崽子打一顿,结果别看人小,动作麻溜得很,一溜就跑到外头舷板上去了,带着火,两个大人也掀了帘子追了出来,就看到自家小子坐在船板上一个劲喊鱼,手还往水里头指。

两口子骂着顺手往水里一看,一下子都呆住了。

银光点点,一波接着一波在水面上方带出闪光后落进水里,仔细听,风里的扑通扑通水声络绎不绝,似乎整个资水中的鱼在这晚上受到了什么让它们害怕的东西的驱赶而迁移。

好半天两个人才疯了一样扑到船舷边,男人喊女人:“快,快拉网子!”

两口子拉网,细伢子在一边拍手高兴的喊:“呷鱼,我要呷肉。”

渔网很沉,但两口子是有力气的人,而且越重代表下网子网到的鱼实打实的多,两人顾不得衣裳水湿了,等男人去点灯,女人则熟门熟路的去开了船舷底舱的门,解开口子一人放鱼进舱,一人又赶紧提水往舱里灌。

这平时资水打鱼的不少,可莫听到哪个讲过有这么大丰收的时候,看着活蹦乱跳的大大小小的鱼虾进了舱,很快就密密麻麻挤满了底,两口子顾不得鱼会不会死,只两眼放光的把清空的网赶紧又往水里撒下去。

死鱼算么子,那可都是钱!而且卖不出自己屋也能呷蛮久!

他们闷声撒了两波网,船小就装不下了,好多鱼都在舷板上乱蹦跳,两个小的也自觉,把桶子找出来,就在舷板上捉这些散鱼。

第二波网网上的鱼莫得第一波多,拉上来的重量轻了一半多,男人看着水面很是舍不得的道:“鱼少了,怕是这次的鱼潮我们赶晚了,赶到尾要结束了。”

他婆娘也望着水面,手上还不忘麻利的按着一尾鱼丢进桶子里去:“也是怪哈,这大晚上的,水里的鱼起么子疯,我长这么大,都莫听讲过咱们资水有过这样的事啰。”

男人也回来帮忙捉鱼,说道:“管他有么子怪的,一次能捉这么多的鱼够我们卖好多钱也呷得蛮久就要得了,正好也饿了,你去生个火,干脆几条我们先呷,把这把子力气补回来。”

他婆娘于是起身,钻到后头船头那边去烧火去了。

第560章 放排子

天蒙蒙亮的时候,河边就已经摆起了不少摊,鱼蒌子一筐筐的堆在船头,开着船底舱供买水产的人挑选。

湘人爱呷鱼,鱼比鸡鸭猪羊等要便宜不少,虽然有刺,但刺骨头比鸡鸭猪羊的骨头要小不知多少,除了刺,那肉的比例可大了去,寻常人家也呷得起,因此卖鱼摊子一大早的生意最旺,竞争也激烈。

有户水上人家把篓子、船底舱的门打开着,两侧的同行都伸头打量,先还好,看人家篓子桶子摆满了,舱门一开,呵!满满一舱全是鱼!这两家人顿眼都直了,再看自家晚上网子打的鱼,连别个的三分之一都莫得,顿时说话就酸不溜丢有点子不好听了。

“老皮,你这是发现么子宝地了,今天居然这么多鱼啊。我们认得这么多年,交情也不差,也提点提点下我啰。”

他嗓门大,马上招来其他人家的注目,大家伙儿顿时都伸长了脖子来看真假,看完后个个酸溜溜得很,有大嗓门的婆娘更是把先头讲话的那人的话听了去,同别个一讲,就变了这同是打渔为生的老皮发现了藏鱼宝地,弄得前来买鱼的人家也都支起了耳朵听热闹。

晚上借了崽的福赶上了一波鱼潮尾的老皮先前还得意,慢慢的听着周围的说话越来越不对味,脑袋慢慢冷静下来,一冷静,人家的明的暗的嫉妒的嘴眼就看在了眼里,心下一哆嗦,晓得不得好了。

底层生活苦,可苦日子才更磨练人情冷暖,更让人看得清人心,老皮忙拉住给客捡鱼收钱的婆娘,小声喊:“今天打了这么鱼,怕是招别个红眼了,赶紧的,捡一些子分到周围相好的人家去,顺便把晚上的事讲一下,不管别个信不信。”

他婆娘有点子舍不得,老皮眼一横:“还不快点子去啰。”

他婆娘看他是来真的,习惯了夫为天的人便有再多舍不得也只好忍了,老实去捡鱼分鱼,老皮则开口同周围的同行解释,刚讲了两句话后头有人大嗓门喊:“让一下让一下,都围在一起做么子?上头有令,新的一年,要重新登记查户口身份了,都老实站开,买鱼虾的到那头切,卖鱼的都在船头站好了。”

有先头的警察听到了买卖鱼虾的人讲的老皮发现藏鱼宝地的事儿,把这个当成玩笑同队里的人讲,唐四爷让安插进来的包打听正好听了一耳朵,顿时眯起了眼,悄悄同队长指了指老皮:“队长,那人打的鱼数不对,怕是有么子问题,要仔细盘问。”

警察们并着换装成警察的士兵们在沿岸盘问,另外几队则坐着船横在江上对开始过往的船只进行检查。

早晨的天是灰蒙蒙的,不知不觉厚厚的云层散开了,一轮金日久违的登上天空,江面上的船只也渐渐多起来。

过了一批的货船后,检查船喊停了后边的带着一大串木头尾巴的简陋船只。

队伍里有江湖人,一看船样子,再看了看船上,一群老少,穿着薄衫,年轻的更不怕冻,两条胳膊都赤在外头,蜜黑色的皮肤鼓起的肌肉,一看就是呷苦耐劳的。

这个江湖人叫大牛,眼一横,就指着领头的人喊:“打鼓佬,这还莫到春汛呢,就放排子啦?”

领头的是所有人中年纪最长的,五十多岁六十岁,头发半数都花白了,一听人家指明自己又点出了身份,态度就更加恭谨:“回官爷,这不是看着前几天下的雨多,我们放排子的不比打鱼的,一个冬天莫做活,老本快呷完了,一大家子再不有进项就要断粮,这才看着水量足想着离春汛也不久了,提前放两批先挣点子养家糊口。”

他见大牛眼睛在自己的船、货、手下身上直打转低下头时眼神有一丝凝重。

放排子是借着江水大河运送木头的一个活计,干这行的,北江湖人喊江驴子,南这头则称排古佬,这个活,和挖煤的有得比,都极为危险,江湖老话喊:挖煤的埋了没死,放排的死了没埋。讲的就是放排的要是死了,尸体都找不回,粉身碎骨掉进河里喂鱼了。

大牛给自己两个弟兄使个眼色,带着两人轻轻一跃,跳到了大量木头扎成的毛板船。

这毛板船可不是一般的放排的那种三叉子,而是在三叉子之上进行了改进可以运货的似船似排的船。平常造船力求坚固,都用整条木料,船底用厚实的椆树板子,这类的木材价值都很昂贵,修造也很费工力。而毛板船用廉价的松木板,多用马钉固定木板,造船的工价也非常低廉;也不用刨光滑,涂桐油,让它毛毛糙糙,能装运货物就行。后来不断改进,整艘船全部用八分厚的松木板拼钉而成,就是名符其实的“毛板船”了。

而眼前的这个毛板船又在松木板的基础用整根的木头结实扎成,一层铺一层,一共好几层,做得又大,大牛一圈扫过去,就把船上的人数和长相更加扫了个清楚。

除了这领头的技术经验娴熟的一用来每日发号施令。二用来警戒阻吓。三用来指挥方向的打鼓佬,另外还有三个应该水性极好的青少年,这几个少年叫装香童儿,平时负责前后传信,有零散撞岸,负责下水推木。每到一地,打鼓佬负责打鼓念词,装香童儿还要负责跪拜各路水鬼河神。

另外就是负责抛锚的领头,负责掌舵的拖梢公,再有五个年轻力壮的排古佬,这排面不大,却也不小了。

至于船正中,则用涂了桐油的皮子盖着一大截儿隆起,显然是放排另外要送的货。

大牛上前,他一个兄弟说:“你们动毛板船放排送货,这是要送到哪里去啰?打开来看看,可莫里头夹藏了逃犯等么子人物。”

打鼓佬忙让几个听到这话面现不愤的年轻排古佬把盖货的皮子拉开让人检查,自己则走到一头脸上流露一丝不舍和坚毅,从一排木头下摸了摸,摸出一个小坛子递到大牛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