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洛心里哼了一声,刚要讲话,偷偷溜进来的聂璇正好听到后头半截,抢先一步接了话:“舅舅,阿洛蛮好。”
关大先生一瞪眼:“我在同他讲话,你帮么子腔啰?先出去,我同他好生谈一谈。”
刘管事在后头追进来,忙上前连哄带劝的,何洛也冲聂璇摇头:“小姐先出去吧,我同大先生谈谈话。”
聂璇听他这样讲了,只好不甘的离开,但人也不走远,就在一个走廊之隔的餐厅里坐着等。
“大先生,我晓得我能到长盛做事,是小姐心善,照顾我,我同大小姐身份有别,我同小姐在一起,是对不起您,可是我们是真心的!
我莫得个好出身,父母也早亡,但幸得师父收养,教了我一身本事,我也年轻,呷得苦,现在也固定在小师弟的铺子当修复师傅,收入不高,但托小师弟照拂,算是同行里可以的。小姐跟着我生活一开始肯定是莫得锦衣玉食,但我敢用命保证,绝对对她好,也绝对不让她呷苦受饥受冻。
口讲是无凭的,若是大先生不能放心,我也想过,同小师弟借笔款子,自己开个铺子把古玩生意做起来,做出成果来给您看,到时候再请您同意我跟小姐在一起。”
何洛讲完马上补充一句:“我小师弟就是唐家仁,唐少帅。”
姓关的不客气,他也没打算嗫嗫嚅嚅一副没出息的样子,直接放小师弟。
果然,如何洛所愿,看到对面的仇人哽了一下。
两个男人开场一番对话,各自对对方又有了比以前的印象更深刻的一番了解:
年轻气盛,态度却不亢不卑,要是身家清白,有能力也有后台,倒是还成。
老奸巨滑,讲得冠冕堂皇实际上想拿女儿当筹码做买卖,伪善心狠到极点,真想手撕了他。
关大先生可没忘记心里那个怀疑,比起女儿的人生大事,他不过是拿这个当切入口,目的只要是试探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出身,到底会不会和他目标里的何家有关系。
他仍旧面上带着良好的面具,顺着何洛的话像是不经意似的:“小何你虽然只在长盛做了几个月的事,但你的本事、为人,我都看在眼里。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对你莫得么子偏见,也正是因为穷怕了,所以才想让家人过得好,换成是你,你也这样想是不啰。”
他看着对面高高大大的年轻人点了下头,叹口气:“我也不是有心要阻止你们年轻人。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是以前了,女子都大大方方上学堂,报纸上也经常登那些小说讲追求幸福的,那些个文化人也不少脱离旧式的包办婚姻,勇敢追求幸福的离婚启事,我也看得不少,只是作为一个长辈,一个相当于父亲的长辈,为女儿的幸福担心很正常。今天我找你来,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就是想找你了解一下你的家里情况。比方说你家是哪里人,师门是做么子的,师门几个师兄弟,以后是不是真的准备在省城落脚做生意?”
这话放低了姿态,又再一次表明了关大先生的拳拳爱女之心,这要是换个人听了,怕不得感动得很。然而何洛早晓得关大先生真面目,一听这话竟是正面要打听自己的身世,顿时警惕心更甚了。
他克制着自己,想了想还是抬起眼,但并没有直视关大先生,而是眼神落在关大先生的嘴角上。
何洛冷哼一声,脸上尽量让自己不露出仇恨,张嘴就把昨天晚上师门集在一块儿商量的实话实讲了出来。什么父母早亡,自己流落到云山县,被帮万宝斋修复东西的师父捡到收养了,跟着他学本事,后来师父觉得他本事也够,在云山县那样的小地方埋没了他,便让他从县城到省城来闯荡一番。
“师父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该呆在小地方,会限制了眼界力和发展,加上那时候我好心救了人,结果反被那人偷了我们师门祖师爷的牌位和经书,我寻思着怕是会到大地方脱手,这两个原因一起儿,所以我就来省城了。”
关大先生越听心头越是巨震,到后头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两眼的精光了。
果然!果然和守宝的何家有关系!
他心跳得厉害,克制了又克制,最后忍不住问:“那你师门是?”
第547章 上钩
终于忍不住了。
何洛心底冷笑一声,面上一派老实无知的交待:“我师门是个小门小派,单一个字:帛。”
饶是关大先生再深如海的定力,听到这个回答都终于破了功,双手与脸皮不自觉的失态的细微颤抖起来。
他一瞬间心跳到极点,几乎脑中空白手刹那抓住了胸口的衣料和石壁,但瞬间他绷紧了肌肉神经,生怕自己这个动作让对面这个年轻人发现从他那儿夺来的东西就在自己的脖子上挂着,关大先生赶紧放下手,又欲盖弥章的握紧了茶杯以借茶水的温暖与蒸腾水气来掩饰自己的兴奋。
即使如此,关大先生再口,自己都听出来自己的声音有细微的破音:“帛门?不晓得是哪个帛字?”
“师门此字从白从巾,白亦声。因为白的本义为虚空,当时开派祖师心中动念,正好身在华山险道小憩,手边就是一株《疏》中所说的华山有草,叶似帛者,因以名云。便根据这个草之说,加上无中所生,原为虚空的这一重意思给我们门派起名为帛,也有淡泊名利之隐意。”
何洛解释着,因为将关大先生的失态小心看在眼里,晓得这头老狐狸必然要咬钩子了,何洛心跳也快了很多,两个人为了不被对方看出来,都各自垂下了一点脸孔。
可以说关大先生眼下是欣喜若狂,他疑心病极为严重,这会儿却因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朝思暮想想要找到同长生有关联的曾经真正的师门后人与守宝何家的相关线索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再也稳不住,心头涌上一阵贪婪:“难怪我瞧你师徒三人皆是一身好本事,却为人谦逊良善,何师傅……啊,你现在已经不是我长盛的师傅,这么喊也不合适,这样吧,我托老,喊你声小何,可行?”
“您是长辈,不管哪种称呼我都无意见的。”
“那成,小何,我问你,你同我家阿璇的事,可告诉你师父他们晓得?”
何洛顿时不好意思:“这……还莫有告诉我师父他们……我同小姐表明心意才不久,怕小姐后悔找我这穷小子,所以想等安定一点了再……”
关大先生摇头,脸上挤出不悦:“那这岂不是私相授受?你拿阿璇当么子了?
这样吧,我先推了去程,晚上请你师父师兄们一起呷个饭,为着阿璇着想,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再从你师门上下接触一下,了解了解你这后生崽。”
何洛的嘴角隐约有一丝笑意一闪而过。
上钩了,并且迫不及待。
看来对长生不死的追求确实是这个老狐狸最大的破绽。
何洛自然是应下,关大先生听到他的肯定回答,心下松了口气,几乎迫不及待挨到晚上降临,但也晓得不能操之过急失了态,便忍着这口激动兴奋的心思招呼何洛喝茶呷点心。
不肯走远了偷偷站在客厅一角的花架后偷听的聂璇默默的抿紧了嘴:看这口气,似乎她这渣父没有阻拦她同心上人在一起的意思,好像也不打算强制让她一起离开华夏?
她看着坐在那里一身儒雅的人,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如果她没有偷听到自己的身世,就关大先生对她的宠爱与事业上的倚重,不管是外人也好,还是她自己,都绝对想像不到这个披着君子外皮的男人私下底是如何的冷酷。不光骗害了母亲一家的财产,更是哄得她生下自己。看着对自己是真心疼爱,可疼爱的背后,思考的是如何用自己帮他换取他想要得到的利益。
而眼下,显然也正是这样。
如果阿洛不是这样的出身,不是他家的祖传东西被这个无耻之徒抢占了去,依他利益至上的性子,恐怕只会想着让自己去了法国后卖身给他看中的人脉帮表哥铺路搭桥吧?而不知真相的自己为了感恩戴德他的养育与疼爱亲情,即使心有不甘,恐怕最后还是会答应下来……
聂璇想到这里,手不禁捂上了胸口。
她恨这个人。
也无可否认,即便是表面做样子,关大先生的好也确实真情实意让人看不出半分做假。
可现在,看他那迫切的样子,聂璇在心底对有动摇、还对虚假亲情难以割舍的自己嘲讽的嗤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