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大先生识货,眼睛自是一亮,被姨太太们挤了一下回过神,不悦的把人都赶开,招呼关梦龙聂璇和晏先生近去,共同欣赏这幅意境悠远生动的离别图。
晏淮南是明白关大先生的意思,他拿着放大镜仔细的瞧这画,一边看一边道:“古代送别图源于送别诗,如柳树、河水与美酒等,画中多出现长亭、折柳、兰舟或是正在作揖的人物。
两宋时期的送别图多为立轴式,构图一般是将有送别人物的坡岸与远去的船只安排成左右对称的形式。到了明代,画家们多喜欢以横卷的形式描绘送别图,这样处理起画面的布局与诗文的题写上就更能够灵活多样。
此外,古代的送别图发展至明代已经形成两种主要的模式:一是以江岸送别为主的模式;二是以陆地送别为主的模式。少帅送给大先生的这幅送别图是江岸送别,看后边落的款印,秋影庵主……嗯……”
晏先生对着画卷思索了一番,有些不确定的说道:“秋影庵主,我记忆里是有那么一位,就是前朝诗人黄树谷之子黄易。
黄易字大易,号小松、秋盦,又号秋影庵主、散花滩人。浙江钱塘人,兼擅篆刻,曾任监生、官济宁同知。其父工篆隶,通金石。他继承父业,以篆刻著称于世。隶书摹《校官碑额》,小隶有似《武梁祠题字》。精于博古,喜集金石文字,广搜碑刻,绘有《访碑图》,并著《小蓬莱阁金石文字》等。故隶法中参以钟鼎,愈见古雅。抚印为丁敬高弟,有出蓝之誉,因此他与丁敬都并称"丁黄",为“西泠八家”之一。”
聂璇听得入迷,不由好奇道:“这位秋影庵主分明擅金石篆刻,难道还擅长画画?”
晏淮南于是指着留印让她看:“此处留的正是秋影庵主的印章,加上时间,是这位的大作的可能性极高。擅金石篆刻者,多亦擅画的,你看这整幅画卷,山水法董、巨,冷逸幽隽,以澹墨简笔写取神韵,而有金石味,也正是世人对这位秋影庵主的评价。他在世的画作不多但也不少,以此画构思来看,应该是《鱼湾送别图》。”
专业解说掌眼,晏淮南的声音比平时要委婉三分,娓娓而谈,虽然没有提及作画的轶事趣事,但也生动有趣,便是对华夏文化并不算熟悉的关梦龙都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微微点头,显然将晏先生的讲解记在心里。
总而言之,这画,值钱;唐四爷这礼,重。
“想不到平素并无交情,这位少帅听到我要举家搬迁,竟送一份如此大礼,胸襟豪阔,若不是要离开,我关某人定要好生结识一番。”
关大先生叹了口气,关梦龙并不明白父亲为何叹气,接触关大先生的生意的聂璇却是隐隐有所感觉,晏淮南作为心腹,则明白得很:关大先生这是后悔当初为么子没去投靠唐家,而是选择了桂系的白军长,那边可是个蛇心不足的。
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只趁这机会再在唐四面前刷下好感也还是可以的,人哪,讲不定以后哪天有缘遇到,说不定就得求到人家头上去,结个好缘总不会错。
关大先生赶紧行动起来,将画裱装到玻璃柜子里摆在显眼的地方,又亲自挑了两尊唐三彩包装好了,领着关梦龙去唐公馆做了回礼。
他这进出动静被唐四看在眼里,唐四行动力极强,化妆成挑担子的货郎,挑货箱的扁担一头垂系着一面小小鼓,他走一步,小鼓的鼓槌就“哐啷哐啷”响上几下,唐四还边走边嘴一张就自然冒出一口湘郡地方的话:
“喊一声,杂色带子花红线,博山琉璃簪;
还有那,桃花宫粉胭脂片,软翠花冠;
红绿梭布,杭州绒纂,玛瑙小耳圈;
有的是,木梳墨篦,大朝钮扣,玉容香皂擦粉面,头绳似血鲜;
新添的, 白铜顶指,上鞋锥子,广条京针,时样高低梅花瓣,并州柳叶剪。”
他和地道的货郎没区别,因此关府明里暗里的护卫队对他并莫有起疑,就只见他担着担儿隔着墙根一段距离的走,护卫队还有人喊住他问玛瑙小耳圈儿是个么子价,别的汉子就荤笑是要送给哪个相好的讨个欢心,唐四地道的报了价,在谁都莫注意到的情况下手指连弹,一些细得像毛笔尖似的小银珠子就从他指甲里飞出去,散落到了墙根下不见了。
等唐四挑了担子走了,隔着对街的几处屋楼上,几个江湖人收回了眼光,示意兄弟跟踪上去,很快唐四的行踪就叫他们给传给了门派里头,郭会长那头也收到了消息。
大家伙儿又是激动又是按捺,就等着跟踪的人回来落实唐四这个可疑人物的真实身份。
第470章 触动
江湖上的包打听可不是喊着好听的,他们的办事能力那是杠杠的看得见,不负众望,很快就顺着唐四的行踪反向扒拉,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他差不多扒拉了个底朝天,底细往上一传,上头的人再一分析,得出了这家伙正是监守自盗背信弃义对唐四爷的宝物下手的家伙。
江湖这些门派的掌门长老们也晓得之前自己做事不地道,和川中姓唐的没找钱(没两样),心虚得很,加上郭会长从唐四爷那里讨了脸子把话原封不动的甩到了他们脸上,这些人凑和在一起一商量,决定带上礼和这个消息,再厚脸让气得说不管他们的郭会长做中间和事佬,跟他们一起去唐四爷面前赔个罪。
所以说江湖人都是些人精,这话真没错儿,因为江湖人都有眼力儿,晓得不管多大的气,都得在同一片土地上讨生活,唐四爷之所以话重但没有行动上追究,怕也是考虑到强龙不压地头蛇,做得狠了,以后有事儿找他们江湖人办,不好办;他们江湖人呢自己做的地道不地道更是心里有数,民不跟官斗,为啥?人家虽然晓得强龙不压地头蛇,可真要压起来,唐四爷手下那几万兵马是呷素的?当然不是,所以人豪气爽快,他们也得上道,该弯腰就弯腰,该赔礼就赔礼,否则这拿兄弟们性命来耍威风,怕是死了还得叫人扒坟挫骨扬灰的。
郭会长自然有火得很,他也晓得自己老了,一样米养百样人,不是人人都怀着大义疏朗的性子,而且人活着,哪个不是求财问利?想得好变更好就是人之常情,因此虽然心下有嫌觑但脸上也没有挂太久,见那些人恭敬认错端上茶,便也就讲几句不轻不重的话,接了茶,算是揭过了这一篇。
他们一行人派出了代表去了唐公馆,结果就撞上正好出来的关大先生,正好湘粹公会的会长也在,两边就给介绍了一下,目送关大先生走人,有眼力的鼻子尖的都皱了皱眉,不约而同心道:有尸味。
关大先生哪晓得自己接触着尸体死人活死人做实验,就算介天的薰香又洒香水,在常人面前掩去的气味却被这些江湖人打个照面给识穿了。
他坐在车里回头,见着那些长衫看似生意人的几人跟唐管家讲了几句话后被请进去不见,回过头来面无其事的教训一双儿女:“虽然咱们要离开这里离开国内,也许和这位唐少帅再无交集,但世上的缘份是种说不准的事情,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再遇到,也说不定什么时候他是我们家的贵人,所以缘宜结善不宜为恶。”
他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国内现在的形势并不太好。日本人在伪满势力膨胀厉害,野心直指整个华夏,国党虽说一直抵日,又与华党意见不和分裂打压那些红色革命人民,但各地军阀割据,有战国群雄逐鹿的意思,谁也不服管谁,恐怕长久下去不能统国而会覆国。华夏内有内斗之忧患,外有豺狼虎豹虎视眈眈,日本人现在都已经渗透到了内陆,恐怕过不了很久,真正的战争就会全面爆发,这也是我思前想后决定举家远迁的主要原因。
咱们家人丁不旺,一但家国沦陷战争,钱财还是小事,所有人的性命才最重要啊。”
他这一说,关梦龙与聂璇同时肃然又惊心。
其实有眼力界的,何尝又不是从湘桂这场短暂的边境交手、唐委员各种阴谋阳谋到谋略战斗机空军学校等事看出来国党的形势呢?想必唐氏父子心里的紧张感更加强烈且急迫。
父子三人在车上又谈论了一番国事,聂璇好奇的问关大先生关于华党之事,关大先生也不是特别了解,只大略的讲了讲有些话剧、电影似乎和华党的宣传有关系便止口不再多言,聂璇便没再追问下去,但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曾经在病房前有擦身而过一面之缘的那位女学生。
那个女孩子,说不定就是和华党有关的吧。
聂璇想。
想着想着,聂璇的思绪飘到了年前去学校看的话剧,脑中灵光一闪,似乎病房前相遇的女孩子自己在话剧台上的演员里有看到过,回味了一下那个话剧内容,聂璇若有触动:为底层劳动女性发声,大胆而开明,争取自由与平等,这世上,真的会有那样的时代到来吗?她们的发声真的会被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所听见、接纳,能冲破阶级的桎锢,开创一个新的……男女平等……没有歧视的公平公正的世界?
聂璇为自己大胆而出格的想法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心里又有种为什么不可以呢?的想法,欧洲的女性不就在脱下沉重的复杂的衣着,换上大胆而性感的时装?她们抛头露面在外工作的不是也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不少的女医生出现,听说军队里还有女军医护士。
她看向窗外,外面的行人有男有女,穿着长衫、短打、戴着瓜皮帽或洋帽西服;盘着发髻、烫着卷发、身着或普通传统棉袄衣裙或华美的旗袍皮草外套;或表情羞涩或大方明艳……
这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面孔与身影在她的眼瞳里一一闪过,却像一个烙印,让聂璇忽然像是看见了一个鲜活的、生动的世界,而她,正身处其中,又像是旁观者,发现它是活的。
这个她的生身的国度,她的祖国,是什么时候起在改变着?在时代交替着?新与旧揉合在一起,它在老去,亦在新生。看,那些人的穿着打扮!看,他们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在说明,这个国家在改变着!
她是有多迟钝,才没有真正的睁开眼睛观察自己的国家?才没有发现它身处的时代的夹缝的苦难?
聂璇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像个新生的婴儿看着外边的一切,并为自己的发现而震惊与难过。
她忽然的,没有像现在、此时,这般深刻的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华夏人。
她,是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不管走到哪里,她是聂璇,是华夏人。
第471章 温柔乡英雄冢
聂璇的触动关大先生和关梦龙是没有感觉到的,父子两低声在一侧交谈着关于回去欧洲那边的大概生意运作。
关梦龙对于华夏并没有太深的感情,他的母亲算得上是最早一批的出国的华人后代,他只是年幼时在国内生活了几年,其后便随父母在外,等到少年又回来了一年,但习惯了洋人的生活,回到华夏各种嫌弃,因此便又继续出了国,关大先生在海外的生意便托着有本事的、能放心的人看着,带着儿子学习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