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阵“前辈”“师伯”的寒暄过后,葛老头才在楚玉洲身?旁摆着的那张椅子上施施然坐下?,楚玉洲这才道:“诸位同?道,我?派太上剑主?葛真人,已将?贺氏的遗孤收作了关门?弟子,此?次调查贺氏灭族一案,葛师叔也会全程相助。”
有修士道:“还未请教楚掌门?,不知哪位是那位贺小公子?”
楚玉洲朝贺兰庭看了一眼,贺兰庭显然是早得了嘱咐,虽明显有些紧张,但还是从师尊身?后走了出来。
宁阳子大约是嫌弃楚掌门?说话慢,不等他?开口,便问道:“楚掌门?信中所说,瀛洲贺氏遭灭族之祸,全族只余下?一个活口,便是这少年么?”
宁阳子这话问的十分直白。
饶是隔了老远,沈忆寒也看出贺兰庭闻听此?言,身?子明显僵了一僵,他?眼中微微有些泛红,却还是忍住了,并未多?说什么。
楚玉洲安抚的轻拍了拍他?的肩,道:“不错,正是这孩子,云师弟下?山游历,恰遇见这孩子在云州地界被人追杀,便将?其救下?,带回?我?派门?中。”
宁阳子又道:“那便是说,贺掌门?也并未亲眼见到贺家遭逢灭族之祸,将?此?事通传各派,一切也都?是听登阳剑主?与这孩子所说?”
楚玉洲道:“不错。”
宁阳子细不可闻的轻哼了一声,靠回?了椅背上,道:“既如此?,请恕在下?直言,只凭这孩子与令师弟一面之词,楚掌门?怎就敢肯定,贺家真如他?们所说一般,是遭了灭族之祸?贺氏一族屹立数千年,如何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被人灭了全族?只怕掌门?是太过轻信了吧?”
又道:“就算贺家当真遭祸,眼下?连凶手是谁,尚且全无头绪,楚掌门?便如此?召集诸派,未免也太轻率了吧?”
楚玉洲听出他?话中的质疑,眉头微蹙道:“经道友此?言何意?自我?派发现贺公子后,便无一隐瞒,将?此?事通传玄门?各派同?道,诸派传给贺氏的通讯玉简,无一收到回?信,皆石沉大海,难道这还不够证明贺家遭了大祸么?”
又道:“经道友即便不信贺公子一个少年所言,可他?被云师弟救回?时,身?中噬魂种,是我?与云师弟、还有妙音宗的沈宗主?,共同?施法?替他?将?其除去,此?事千真万确,楚某绝无半点虚言,噬魂种既出现,贺氏之祸便与魔修脱不了干系,眼下?咱们虽未查清凶手是谁,可正因如此?,才格外不能轻怠姑息”
“试想,以贺氏堂堂‘两姓’之尊,千年积蕴,族中有能修士无数,尚且罹祸,若凶手也对别派施以狠手,我?玄门?各派如不早作准备,预先提防,该要怎么应对?”
他?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顿时青霄殿中不少修士都?是颔首,心下?颇为赞同?。
长?青丹宗座上一名女?修道:“楚掌门一片忧心,皆为我?玄门?各派,谁会看不出来?”
语罢看向宁阳子,脸上稍带讥诮之意道:“经师兄,记仇也得分场合,可别为了私怨,不顾正事,叫人看你们剑宗的笑话才是。”
宁阳子当众被她讥讽,脸色十分难看,他?身?边另一名同门倒是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却半点不肯搭理,只梗着脖子继续道:“怎么,我?说贺家不一定是被魔修灭了族,便是记仇报私怨了?”
“这数百年来,贺氏一族行事张扬,贺家子弟在外更是嚣张跋扈,结下?了多?少仇家?若非他?家阵法?之术有些厉害,仙府难寻其踪,兴许早便被人上门?寻仇了,如今又怎能肯定,此?事定是魔修所为?”
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碧霞剑主?道:“其实的确颇有疑点,我?先前也有不解,这凶手既能叫贺氏全族上下?,无还手之力,为何偏偏留下?这孩子一个活口?还偏偏在他?的身?上留下?噬魂种,岂不蹊跷?倒像是有意叫咱们将?此?事与魔修联系在一起似的。”
方才那长?青丹宗出言的女?修道:“便算不是魔修出手,可若只为寻仇,就能灭人满门?上下?,千余口性命,如此?凶残,与堕了魔又有何异?此?人若在我?正道修士之中,那才是更加危险,谁知他?会借着混在咱们之中,再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幸而楚掌门?及时召集诸派同?道,咱们正得赶紧商量个对策,将?真凶找到才是。”
有修士道:“话虽如此?,贺公子受噬魂种影响,灵智已损,不记得贺氏仙府方位,咱们何从查起?”
宁阳子看向贺兰庭道:“小子,你即便受噬魂种影响,可毕竟也没全然丧失灵智,依楚掌门?传讯所说,你体内噬魂种,刚一到昆吾便已祛除,既如此?,总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贺兰庭脸色不大好,道:“……请前辈恕罪,晚辈……晚辈的确除了到昆吾剑派之后的事,其他?的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宁阳子道:“记不太清,那便不是全都?忘了,多?少还是记得一点的,你再好好想想,最后留下?的记忆,究竟是到哪里,有没有什么凶手身?份信息的蛛丝马迹?”
贺兰庭垂眸,沉默了一会,再抬起眼时,不知想到了什么,沈忆寒见他?眼中密布着细细的红血丝。
“晚辈的确想不起来了。”
宁阳子明显不信,挑眉道:“贺公子,既然要叫诸门?派替你家主?持公道,那总得叫我?们有些头绪吧?你究竟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不肯尽言?你若是真想不起来,那又怎么记得你姓贺?怎么知道你是瀛洲贺氏子弟?你既然还知道自己?是谁,那即便不知凶手身?份,总记得寻找你家仙府位置的法?子吧?这也不能说么?”
贺兰庭看了宁阳子一眼,那眼神沉沉的,瞧不出是什么意思。
沈忆寒远远看见他?的模样,却不知怎么,心头猛地一跳
那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又出现了。
他?脑海里电光火石,忽然明白过来,方才贺兰庭的神色,恰与他?梦中的那个数年后的贺兰庭,几乎如出一辙。
沈忆寒本不想掺和这事,但此?刻心中却有种不妙的感觉极其强烈,他?喉结滚了滚,终于还是开口道:“……宁阳子前辈,寻找贺氏仙府的法?门?,说到底是贺家家传之学,贺公子便真记得,想来也是不便告诉我?等的,总之都?要前往寻找贺氏仙府,到时只请贺公子施法?就是了,又何必刨根问底?”
宁阳子一愣,朝这边看过来,大约没想到妙音宗这样一个小门?小派,也敢当众岔他?的话,当即脸色一沉。
只是他?还未发难,一直没开口的霞夫人却忽道:“沈宗主?所言不错,诸位道友,这贺家的孩子,毕竟才刚家逢大祸,也是可怜得很,咱们还是不要逼得他?太紧为好。”
在场修士中,霞夫人辈分虽算不得最高,但却素有威望,而且她既开口,那便等同?于蜀中崔氏开了口,不少修士都?点头应和,以为有理。
一时倒无人再注意方才宁阳子说了什么。
宁阳子今日被连番拂了面子,脸色极差,正想找补,伽蓝寺那头始终只听不言的照深,却在此?时开了口,缓声道:“若贺公子真能使用贺氏家传阵法?之学,找到仙府所在,那也不算全无头绪,只是……贫僧与贺老门?主?,从前也算有些旧交,听他?提起过,这定位法?门?虽属贺氏阵法?之学,却十分耗费心神灵力,恐怕要筑基期以上才可将?其掌握,贫僧观贺公子年纪轻轻,修为也仍在练气,只怕即便他?仍有记忆,却也难当此?任。”
楚玉洲道:“这倒不妨事,还另有个法?子。”
沈忆寒心中一动,果然见楚玉洲望向江陵萧氏席上道:“萧门?主?,萧夫人,先前楚某在信中与二位所提的……不知贤伉俪意下?如何?”
青霄殿中许多?目光,顿时都?落在了萧氏夫妇身?上。
略一想,众人也明白了楚玉洲的意思。
贺氏既然遭的是灭族之祸,千余口人命,仙府之中只怕是怨气冲天,若能在海上,以逍遥山问灵术卜问,说不定会有奇效。
但陆老山主?早已坐化,他?那位夫人……又众所周知,是个脾气古怪,极难相处的,对诸玄门?正宗的活动,她是向来没什么积极参与,连“两姓三宗”这样的大派与逍遥山结交,她也是不假辞色,自丈夫死后,更加变本加厉,不仅自己?再不出逍遥山一步,也轻易不许门?下?弟子出山,整个门?派如同?避世隐匿了一般。
不过修界中,似逍遥山这等所擅之学是问卜未来、预知前事的门?派,数千年中起起落落,已不知消失了多?少个。
因为此?类秘术,若心智不坚,便极易犯禁,一旦犯禁,干预了因果,遭天道反噬,后果便极其严重,轻则一人受难,重则动辄一整个门?派都?无声无息的消失。
因此?他?们神神秘秘、不肯出世,修界也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眼下?众修士若想借助问灵术之力,毫无疑问逍遥山弟子是请不来的了,能指望的便只有成了江陵萧氏门?主?夫人的陆雪萍。
陆雪萍神情?十分茫然,好像并不知道楚掌门?在说什么,倒是萧亭山沉默了片刻,侧目看了妻子一眼,仍是顶着青霄殿中众多?目光道:“诸位道友,实在抱歉得很,此?事……只怕是不成的,请恕萧某不能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