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以后,中山桥附近的人流量越来越大,梁书绎和祝宜清都不是爱往人堆里钻的性子,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到桥上走一遍的。

白塔山上霓虹点点,夜晚在河面上缓缓流动。

他们走过了桥,继续沿着河岸往前,直到周围的行人不再那么密集,才停下来靠着栏杆吹风。

原本是肩并着肩站着,梁书绎摸了下兜里的烟盒,想起忘了带打火机,顿了顿,松开盒子,扣上祝宜清的卫衣帽子。

祝宜清偏头看他,下一秒,被他从身后拥住了,圈在身体和栏杆中间。

这里光线暗,祝宜清又戴着帽子,从旁人的角度看,大概会以为是对平常的情侣。祝宜清放松又大胆,顺势亲了一下他的下巴,又转过头继续看向远处。

旅途中,辽阔的地方让人放空,另一半则是佛寺里的信仰,带来的也是平静和释然,忽然回到城市里,每个角落都塞满了故事,盘错着各种关系,人的思绪难免变得复杂。

两个人都没说话,站在旅途终点,各自适应着这种转换。

风有些大,梁书绎紧了紧手臂。

祝宜清低头看向他的手腕,那里空无一物,原本应该有手表,但梁书绎好像不习惯在休息日戴表。

他吸了吸鼻子,颤抖的声线隐在风声里:“哥,沅沅送的手串呢?”

“没戴了,”梁书绎淡淡道,“从他出事以后,就再也没戴了。”

祝宜清愣了愣,垂下眼睛,小声喃喃自语:“为什么不戴,明明是保平安的……”

“戴也好,不戴也好,对我来说都一样了。”

语气中依旧听不出情绪,稳定、冷静,是一个优秀外科医生的基本素养。

全世界大概只有祝宜清会认为,他在哭。

陌生的城市,夜色的掩盖下,祝宜清第一次主动迈过那条不敢轻易靠近的界线,压着心酸,试图用一种不过分刻意的方式,对梁书绎说:“戴回去吧,哥。”

“你是沅沅最爱的哥哥,不管到哪里,他都希望你过得幸福。

可惜不大成功。

他想他故作聪明的样子一定很滑稽,都把梁书绎逗笑了。

“怎么,你要给我幸福吗?”他笑着问。

祝宜清没有犹豫,握住他的手腕,很用力,像要在那上面凭空画出一条保平安的手串。

“我会努力给。”

傻不傻。梁书绎心想。

祝宜清或许意识不到,那句话其实可以原封不动地还给他:你是沅沅最爱的朋友,不管到哪里,他都希望你过得幸福。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像他这样去接下一句:我给。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放不下,”他俯身靠在祝宜清肩头,拨开帽子一侧,吻了吻他的侧脸,“但是谢谢。”

夜色甚浓,风渐起。

有两根末端相同的引线,始终埋伏在他们身边,碰一下就无法收场,在任何时刻让平静的现状崩塌,然后,将他们带回到那场暴风雪。

不符合季节的冷,漫天漫地地涌过来,祝宜清手脚发抖,转身抱住梁书绎,脸埋进他肩窝里。

“……我好想他。”

“小时候我们拉过勾的,不许有比对方更好的朋友,要永远在一起,”祝宜清哽咽着说,“长大以后就没有傻瓜会相信永远了,我只信这个……可是、可是……”

眼泪濡湿了梁书绎的衣服,他又说了一遍,字与字间被哭音黏得分辨不清:“哥,我好想他。”

忍到极点,终于说出真话的时候,是往自己心里捅刀子。

祝宜清不愿意说,可他真的已经太久没有离开过首都,出来玩过了。

在祝宜清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几乎所有关于旅行的记忆都是和梁书沅共享的,国内国外,飞机硬座,他们都一块体验过。两年前,梁书沅邀请他一起去西藏采风,但因为要赶论文,他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打了一通很长的电话,就为了讨论这件事。

最后,祝宜清感觉他要发脾气了,只好跟他撒娇:“啊,不要生我气!下次,下次一定!”

谁能想到,再也没有下次了。

没有下次,他哪也去不了,仿佛被钉死在了附中家属院的老楼房里。那是哪一年,记不清了,院子里还挂着迎接新世纪的大红灯笼,爬山虎从墙根开始疯长,攀上红砖墙,旁边蹲着两个穿校服、系红领巾,形影不离的小孩儿。

他们幼稚地做着那套“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动作,说要永远在一起。

永远。

他们是通过彼此,从两棵并肩生长的稚嫩小芽,一点点感知这个世界,有温柔,也有残酷与破碎,还有离别。

,管里昊,呃久奇奇流似奇久栅呃。

……

怀里的人在发抖,像是神经性地不受控制,梁书绎叹了口气,紧紧回抱他,闭上眼睛,拍着他的后背,“好了,我知道。”

手掌按着他的肩胛骨,缓缓施力,将他更紧地压向自己,“……我都知道。”

风吹起他的额发,吹得他眼眶生疼。

过了很久,他低头,捧起祝宜清的脸,一个吻落在帽檐上,温热的指腹擦过眼尾,每个动作都附带一种轻飘飘的温柔。

他看到祝宜清的眼睛湿漉漉地亮着,覆着一层泪膜,铺满细碎的光点,却不知道自己在他眼里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