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情况急,我就在灶台底下滚了一圈抹了抹,”严峫说,“没想到这伙人还挺难骗的……我以后一定都听你的,再也不说把书都藏到米缸里麻烦了。”
“不必再藏了,”江停冲他笑笑,“他们终于耐不住性子了。”
果真如江停所料,很快,宫里便传来消息,说那乌戎来的质子跪求官家开恩,称两军交战身死是常事,但无论如何请官家处死那藏在乌戎军中的奸诈小人,否则他们自己人死在自己人手里,他二哥不得瞑目。
官家说此人是你们军中内部之事,大宣如何插手。那小皇子便说此人通敌叛国,逃来了大宣,眼下就躲藏在云州地界,要官家为他做主。
腊月十一,很快,又一年的年关将至了。江停早早叫严峫去抓了几条鱼回来,中午他们便在院里头吃江停包的小馄饨。冬日的暖阳如此可贵,吃完了饭,两人难得不急去收拾,就坐在院内靠在一起,懒懒地晒太阳。
“一应事务已经打点好了,你路上要当心,保住自己安危才是最要紧的,知道吗。”
严峫没有吭声,拉过江停的手去看他的手背。那一脚不过是皮肉小伤,已经完全好得没了痕迹。但严峫还是拉着不放,指腹轻轻摩挲着那看不见的伤口。
他没有应江停的话,而是说:“我……我有东西想给你。来年上元,你还给我做馄饨吃,好不好?”
江停由他拉着,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院外响起一阵马蹄声,来接严峫的人已经到了。
江停最后捏了捏严峫的掌心,道:“去吧。”
腊月十二,深夜里的山脚下一片吵闹,附近小路的几家山户都匆匆赶来救火,那火势却越着越旺,浓烟滚滚,眼见屋里的人就这么慢慢没了动静。直到后半夜一场冬雨砸下来,天将亮时,火才终于被扑灭了。
只是那院里住的人,旧屋,竹篮,书卷……在这场大火里,都被吞噬得一干二净。
未完待续.
颜
第05章五章小
临近年关,京城城门出入关口的人变得格外多。顺子是今年新来城门口当差的,他这人生性严谨,一丝不苟,检查起通关文牒来的样子十分认真,生怕自己一个差错放进了不该放的人,搞不好就要有牢狱之灾了。
那辆马车出现时,正值冬日一白昼里日光最好的时辰。那是一辆装饰得很气派的马车,棚顶宽阔,四面都有坠子,窗户上的雕花细致文雅,一眼便知道是哪门大户人家的车。顺子一大老远就瞧见它了,偷偷猜测了一番那是国公府的还是郡王府的,到了近前,前面赶车的车夫将通关文牒一交竟是万宁侯府的车。
“万宁侯?”马车稳稳驶过,顺子小声嘀咕,“这是哪家侯爷?怎么没听说过?”
一旁年长些的同僚看了一眼:“哦,那是朔清的万宁侯,步老侯爷家的车,就是娶了常明郡主的那一位。十年前他们夫妻双双在对北狄人的战争里殉国,留下家中幼子承袭爵位后,就不怎么出现在京城了。你年纪轻,不知道也正常如今京城还记得他们的人怕是也不多咯。”
入了城,街道愈发热闹嘈杂,哪里都是人,哪里都摆满了东西。卖糖葫芦的、卖彩旗画扇的、卖香包毽子脂粉钗环的声音不绝于耳。严峫坐在车里静静听了一会儿,突然问:“今年都有哪几家送了设宴的帖子来?”
“国公府,慎亲王府,吕尚书府,元顺侯府,忠威伯爵府,还有其他韩府余府高府等等的都有送来,”石青一边驾着车,一边捡了些要紧的报回去,“公子,有什么吩咐?”
“你回去点一下……算了也不必点了,直接拿阿花的尺寸去加紧做几身衣服出来,”严峫在心里过了一遍那些府邸的名字,细致地交代道,“记着务必要用最好的料子,今年绣院什么花样新就用什么去,从我房里划账就行。”
石青麻利地回答:“哎,知道了。”
想了想,大约是还有点不放心,严峫又补充:“再去母亲那拿两匹宫里赐的缎子来做,跟阿花说,这一身是要专门去忠威伯爵府的时候穿的,就跟他说是我的意思。”
这下石青有点犹豫了当年伯爵府那杨大少爷挑拨他们兄弟俩,讽刺步重华小小年纪靠死了爹就能继承爵位,结果被严峫摁在地上暴打的事还历历在目石青小心劝道:“公子,咱家步小侯爷跟那杨大少爷积怨已久了,何必非要撞这一趟呢,何况这么张扬……”
“就是要特地给人看的,”严峫说,“还有你也该改口了,阿花满了十六,以后就直接叫步侯爷,记着了吗。”
见主子心意已决,石青顺从地:“记住了。”
他驾车老练,马车很快就三拐两拐地回到了严府。严峫要先去洗漱更衣再去见父母,正好在后院撞见步重华,真切体会到了什么叫日里莫说人夜里莫说鬼。他俩错身而过,还没等步重华说什么,严峫先十分嫌弃地瞥了一眼:“十六了还得让你兄长我给你操心这些琐碎事,你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崽子。”
专程回京假扮严峫、已经憋在府里称病闭门不出整整两个月的步重华:“……?”
到了年节里,“大病初愈”的严峫果然跟陀螺般脚不沾地地忙了起来。有步重华和石青在旁协助,他很快就把这两年京中大小琐事、各府各种传闻、包括家里每天有谁拜访过都记得一清二楚,切实做到了在任何席面上都能侃侃而谈,连那些有意来试探他的,都从他话里挑不出半点毛病。
严少爷比两年前离家时显得更周全严密、滴水不漏了。这是石青在一日洒扫后心里暗自想的。要知道当年他家公子还是个三不五时就闯点祸来,整日里招猫逗狗的纨绔呢,也不知这两年是遭了什么罪,前些日子步侯爷才喝了两副药,他都能闻出来是治疗风寒的,连煮姜水要挑生姜不要嫩姜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真真是叫人心生感慨。
除此之外,石青还发现他家主子养了个新的习惯每日不论白天多累、夜里多晚,严峫总要翻上屋顶候上一个时辰左右才去睡觉。他起先担心公子休息不好,三番两次的劝告过,未果,也只好不管了。
他不知道的是,严峫这一等就从初一等到了十五。等到京城纷纷扬扬的大雪落满枝头,等到万千花灯汇聚如长长星河,等到街市散尽、年节过去,冰面融成一汪冷水,柳梢在二月里悄悄发了枝芽。
严峫还是没等来江停的小馄饨。
唯有漫漫春光在这漫长而虚无的等待中如期而至。
“母亲!这事真是个误会!”三月的一个晴日,严峫抱着廊下的柱子,声嘶力竭地喊,“我不想去的!”
一旁的小厮女使都偷偷笑起来。咸平郡主恨铁不成钢似的狠狠打了下严峫的背。
早春初至,空气里的晚梅花香尚且还没有消散。二月以来,吕尚书府设的各种宴席、诗会、马球会总是会给严府递一份请帖他们两家关系一直融洽,这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今年那吕府的二小姐满十七了,也不知是哪个下人先琢磨出来说吕家有意与严家结亲,等这话传到郡主耳朵里的时候,严峫已经又一次拒绝了吕府的邀请。
“你个小插烧!能不能叫人省些心!”年节结束后,步重华便回了朔清,家里没有别人,郡主教训起来儿子更是一点不留情面,“你若是对那吕二小姐无意,你没事儿招惹人家做什么!”
“谁招惹了!那都是他们乱传的!”严峫大呼冤枉,“母亲你可得好好管管这群人的嘴,这话万一传到外面,别说我了,吕二小姐也没法做人啊!”
“你……”郡主话头一哽,嗔笑道,“你想的倒还挺周到。”
跟在旁边伺候久了的刘妈妈很有眼力见儿地给凉亭端了茶上来。都是嫩茶尖炒的上好的春来玉,清浅的茶香一冲出来,咸平郡主的语气果然平和了下去。严峫见母亲火气消了点,这才放开柱子,也到跟前一起坐着:“孩儿怎么会去无端招惹人家小姐呢,我这次回来后跟她连面都没见过几次……而且我,我……”
“你什么?”
“我,哎呀,母亲!”严峫心里一横,道,“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跟人家定情信物都交换过了!您可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
在这之前,这消息可是一点风声都没露。这句话如同一道平地惊雷,一时间咸平郡主、刘妈妈、石青还有一旁站着的一圈女使小厮,都齐齐被镇住,谁也没反应过来唯有坦白出来的严峫瞬间无所畏惧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上好的子辰佩,气势汹汹地将手一扬,不见拍下去,而是轻手慢脚地捧到郡主眼前:“母亲你看,这是人家送我的,我也把您交代的那块同心佩给了他了。”
“这,这是哪家小姐的?”郡主又惊又喜,接过那块羊脂白玉的佩子左右仔细端详,仿佛看的不是玉佩,而是那未曾谋面的亲儿媳,“好好好,你快跟我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云州知府的女儿?知州的女儿?还是富商家……”
“都不是,是跟我同为军中的。”严峫说,“您不知道,母亲,他很早就救过我一命,如今我们俩是再续前缘,这两年一直都是他没日没夜地照顾我的。他读书聪明,剑也耍得漂亮,做饭好吃得紧,最重要的是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生怕那乌戎的暗卫对我不利,夜夜都守我守到后半夜呢!”
这说的倒也都不是假话。严峫颇得意地喝了口茶,像说书一样地歪曲事实、颠倒黑白了一番,把郡主听得喜不自胜,只以为是军中将领家的小姐,也没来得及过多追究:“好好好,喜欢要紧,喜欢是最要紧的……那你什么时候把她带回来见一面?”
却见严峫的气势霎时萎靡下去了一半,将玉佩拿回手中:“军……军中事务繁忙,我们现在只能互通书信寄以相思,还不到时候呢……”
等送走了郡主,严峫站在廊下,看天光明媚温暖,手里拿着那块子辰佩,贴在心口轻轻摩挲。石青站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公子,您夜夜在屋顶等信这事儿……可是一次都没等到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