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出这殿,是先生一家老小拿命换来的,苟且偷生只因一己私欲为顾家查明真相,我愧对顾家,更愧对先生,待到真相查明那日,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先生一家牌位入皇陵,受长明灯供奉,届时我便随着双亲入驻阳河,阎王殿前再向叔父请罪。”顾司宜叩首,听得一声响动,吓得阿洵忙的拉住她。
自打那一夜她入隐仙殿和允乔谈起太傅喝茶之事,她便有所察觉大概事情有变,纪家总对太傅家眷之事躲藏,从不道明所以然。
她查过,在她出殿的前一夜,常都港官道上的一家酒楼着了大火,大火像发了疯似的肆无忌惮地吞噬着酒楼每个部位,它狂妄的如赤轮炸裂那般,让苍山孤鸟无一幸免。
而允乔第二日来殿中时手上的烧伤来的太过离奇,一切有迹可循,可她无能为力。
她知道太傅家眷是季般般让允乔所杀,这是季般般唯一能走的路,但是这条路,却是她逼出来的。
“这是何话!”太傅涕泗滂沱,“我这一家保你不是为了那长明灯前香火供奉!”他双眼微闭,深吸了一口气。
顾司宜明显瞧着太傅有话要说,但太傅却硬生生的将话逼了回去。
“起来吧姑娘,先生已等候你多日。”阿洵打断二人,他扶着顾司宜站起身。
太傅这才到旁侧的小椅子上坐下,他险些因情绪激动晕了过去。
顾司宜倒好茶端了过去,待到太傅缓过了神,说:“幸得华燃兄拼死相护,让我留下这条贱命,我一路南下去寻前来接应的军队,这把老骨头终是没扛住昏死在了路上,醒来后,我便被锁在了笼子里,那笼子。”太傅回忆着开始用手比划,“那笼子四四方方放置在猪圈旁。”他眼中充满了恐惧。
“先生可知是谁?”顾司宜拍着他的后背安慰。
太傅摇摇头,“每日送饭的,都是身穿白衣蒙面侍卫,见不着天长落日远,不知外面风云万般变化,出来时方才知皇位易了主。”
“我装疯卖傻想查明顾家真相,好在景家力保下了你的性命,让我松了一口气,如今龙椅上的帝王撑不起摇摇欲坠的王朝,身后的蛇鼠蝼蚁皆是酒囊饭袋,天下反王已四起,你务必保住性命,过下去才不妄费我的一片苦心。”他仰天长叹,“顾家的恩怨暂且搁置吧。”
顾司宜说:“就因这顾家的罪证,致使天下姓顾之人皆遭受万人唾骂,先生要我如何放下。”她抹去眼泪,想起了身上的包袱,“先生,这是顾家罪证黄册。”
她打开盒子,将东西拿了出来,阿洵也凑了上来,他打开细细帮着太傅查看,太傅年纪大了,夜里的烛光照不亮书籍。
“是光禄山商船的记录。”阿洵说道,将东西合上,规规矩矩的放了回去。“不是造假,同公子查到的一样,当年顾家事发后,公子便派我去了一趟光禄山,顾公子确实有送商船入河。”阿洵说的小心翼翼,眼睛不停地观察着顾司宜的神色。
“孩子,顾家之事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你且记住我说的,活下去,莫要再查。”太傅语重心长,神色令人莫测。
顾司宜愣了许久不应声,若是不查,她又该以怎样的信念活下去。
见着天色已晚,阿洵便带着顾司宜离开了太傅的住处,太傅等了顾司宜许久,便是为了告诉她不要再查顾家之事。
顾司宜微微转头将目光落至旁侧男人面上,男人面上的刀疤早已盖住精致的五官,一双杏眼布满人世沧桑。
“公子派我入宫已三年了,自打先生被太后扣在此处,我便到先生身侧护先生安危。”阿洵说完,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今夜公子入宫上殿,我猜想你必定会来见先生,所以早守在了莲花池附近。”
顾司宜问道:“先生为何不让我查,可是先生知道什么?”
阿洵带着她入了宫墙内,他顿下脚步道:“我不知道,先生要你活下去,定不会让你查,另外,先生让我告诉你,黑牌并不在他的手中,虽然在南下前先皇当着文武百官将黑牌交到了他的手中,让其代为保管,但在临行前,先皇曾私下会见过先生,又秘密将黑牌收了回去。”
顾司宜面色霎时间变得青白,四肢也逐渐麻木,仿佛巨石悬在心上,她像失音那般说不出话,睁大地双眼渐渐无神。
“姑娘,虽然我在先生身侧时间不长,但这段时间我能瞧出,他为你好,此事你听他的,莫要再查,我先走了。”阿洵四下瞧了一番,跃上了高墙。
直到阿洵走后许久,顾司宜都不曾离开,她静静想着阿洵那番话。
先皇将黑牌公然交给太傅,又秘密收了回去,那如今的黑牌既然不在太傅手中,太傅为何不将此事告知钟家,鱼龙隐处,烟雾深锁渺弥间,他是否也做了锁鱼龙的烟雾,顾司宜不敢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提着步子回了隐仙殿。
第32章 坦诚
夜色斑驳,月前薄雾朦胧如似面纱,夜虫隐隐鸣声,隐仙殿传来一声响动,烛火印着地上的碎瓷。
“为何要带她去!既然带去了为何不将人完整带回来?!”季般般将手中的杯盖也一并砸到地上,怒气在胸中翻腾,眼里闪着无法遏制的怒火。
允乔忙的跪在地上,她从未见季般般有过如此火气,她低声说,“公主恕罪,是大人吩咐,若是姑娘要见太傅,便带着她去,若是有人要杀姑娘也不必阻拦。”
“大人说,姑娘若是不死,便逼不了景听尘回宫,姑娘死在崔家手里定会挑起内斗,只有这般,太后才会着急从而逼迫大人退位,巩固季姓皇族地位,大人则能将仓处营交到顺理成章交到你的。”
话罢,她小心地抬眼观察着季般般的神色,季般般在听到此话后,怒气像是缓和了一点。
她想的入了神,自嘲一笑,“师傅早知崔家有意提亲。”她深吸一口气,抿着下唇,内心开始挣扎,她知道纪恒此举定是在为她考虑,这是一条捷径。
若是崔家和景家起了争执,争执下定会是崔家占下风,景听尘同铁济王是拜把子的交情,天下四路兵权两边都顺着在景家手中,崔家这几年稳居大理寺,手下冤案何其之多,不过是位高无人弹劾调查,景听尘拿着此事搞垮崔家,丞相定会选择景听尘,崔家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影子。
但她和崔家订了亲,崔家和皇族挂了钩子,她再坐上仓处营统办的位置,靠着南璟王曾欠纪家的人情,丞相便帮不了景家,崔家便得已稳固。
“大人是为公主着想,况且,大人说了,公主若是不愿嫁崔家,只要公主坐上他的位置,他便有法子取消这婚事。”允乔忙的说道。
季般般闻言不语,崔家不过是仓处营的垫脚石,而纪恒要做的,是赌上仓处营为她铺路,曾经太后便询问过季般般,是否要这仓处营统领的位置。
季般般要与不要,这东西都会落到她的手中,纪恒怎会让太后看出来,他选中的接班人是季般般。
若是纪恒轻易将仓处营交给了季般般,岂不让太后对季般般生了疑心。
骤然间,季般般顺下披风搭在身上,朝着外面走去,在门口时,她顿下脚步,“告诉师傅,她不能死。”
允乔猛的站起身,刚想开口阻拦,却听到院中大门响了,顾司宜摸着黑一路回到了隐仙殿中。
见着光从正屋爬出,她抬起眼眸,季般般正站在屋门口,朝着她疾步而来。
季般般瞧着她,抬起的右手又垂了下去,到嘴边的话也索性咽了回去。
“我见了先生。”未等到季般般开口,她便能猜到季般般要说什么,扬起眼时恍惚中看到了季般般眸子里透着担忧。
顾司宜继续说道:“先生说他不曾怨我。”顾司宜摘下头上的黑簪,“我不怕冤魂索命,也不惧恶鬼缠身,更无畏这宫中枭蛇鬼怪对我践踏□□,我唯怕先生他不怨我。他若是怨我,我便能提刀斩魔。”
“他不怨,我这刃只能对向自己,我想过,拿我的命去抵云家百口亡魂,但我发现,我的命早不握在自己手中,死了倒是轻松,苦的却是拼命想护我周全的人。”
她望着印在窗上的树影,摇曳点缀着悲伤,这宫里今夜热闹,蛙畜都愿多叫上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