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墙底下生了青苔,蚂蚁顺着墙角一列而行,这天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变得有些闷热。
季般般顺着纪恒的目光看去,刚刚的晴空万里已布上厚厚的积云。
“这天要下雨了。”纪恒望着天,眼里满是惆怅。
他一早带着季般般入宫递交罪证,便知道,罪证一呈季般般至此也便回了皇宫。
太后允诺,季般般便赐住隐仙殿,大热天他将双手笼在袖中,慢悠悠的走在宫中长廊之上。
季般般身侧侍女背着包袱远远跟着,他停下脚步,看了眼季般般,长叹一口气,说:“往后你自己在宫中万事小心,为师就送你到这儿。”
先帝还是东宫太子时,将五岁的季般般交给他,自幼便跟着他,在纪家长大,纪恒无儿无女,只收了个养子。
纪恒早已视季般般为己出,孩子生的命不好,若是男子,也不至于过的这么苦,进纪家时,连个名字都未给她取,只有个小名叫麒麟儿。
季般般往后退了一步,双膝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纪恒看着她说道:“起来吧,这是宫中,莫乱了分寸了。”他径直绕过季般般,只敢背对着她说出最后几个字。
“若是,累了,便回家。”他声音很轻,但季般般却听得清清楚楚。
“师傅。”她轻声唤道,千言万语她此刻不知从何说起,她只能挪了挪,朝着纪恒的方向狠狠的磕头,以表十多年的养育之恩。
直到纪恒走远,许久她都未起身,盯着纪恒走远的方向,老人不如当年那般硬朗,背已驼上许多,那朝服越穿越不合身了。
今日这天与十三年前那天截然相反,她记不得十三年前那天有多冷,但她能记清手上有几个冻疮,记得衣服有几个补丁,记得那天关卫雪有多大,记得她在前往纪府的路上摔了多少跟头。
“仁义称足足,抱义美般般,般般即有麒麟之意,以后便赠你般般二字为名。”纪恒这句话仿佛就像昨天对她说的一样。
侍女背着包袱上前将她扶起来,她一脸警惕的唤着季般般。烈阳下假山旁的水缸之后,露出了一点黑衣角。
季般般一早便注意到,有人从她进宫后便一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不在意,迈着步子朝着隐仙殿的方向走去,这每一步看似走的很轻,但她的脚都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隐仙殿离着顾司宜居住的琼露殿不远,都在深宫最远处,鲜少有宫女太监来此处,因为主子们都只会集中居住在紫云阁的几所宫殿中。
隐仙殿,琼露殿中间只隔上了一个留碧园,琼露殿再往前走上一阵便是前朝妃子冷宫之处,季般般朝着留碧园方向看了一眼。
一颗大榕树恰遮住了琼露殿的大门,侍女说道:“那儿便是顾家余孽的居所。”
季般般淡淡的看着琼露殿门口的侍卫,随即而来,便是淡淡轻笑,“太后,给我选了个好地方。”
第3章 赏赐
夜里下起了暴雨,雨水顺着房檐滴落,雷声嘶吼,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琼露殿。
太医急得满头大汗,擦拭着自己鬓角的汗水,从屏风后走出“烧的厉害,刚灌了汤药,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今夜了。”
景听尘绕过太医,疾步走到床边,那粉色轻幔垂下,景听尘看不清纱帐后的人儿,烛火闪动的厉害,她手轻掀开帘子,手掌包裹的纱布格外显眼,浓浓的药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顾司宜面无颜色,静静的躺在床上,“绾绾命不该决,你莫要担心。”大长公主站她身后,不停的拨动着手里的佛珠。
景听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放下帘帐,说:“绾绾身子是弱了些,可身上有一半是景家血脉,景家的儿女命硬。”
大长公主随她走到了前厅,侍女倒了两杯茶水递了上去,景听尘端茶的手险些不稳,大长公主说道:“此次你定是要与那封家世子结仇了,返回了关卫免不了还要与他相见。”
景听尘将茶杯放置桌上,发出声响,咽下那口茶水说道:“今日多谢大长公主,此事已过,战场上我自不会将此事再放心上。”
见她微微点头,景听尘知道自己的回答让她满意了。
“近来太后那儿是盯得紧了些,我打过招呼了,这几日你可自由出入琼露殿。”
景听尘谢道:“有劳大长公主了。”
女人侧头看向屏风,长叹道:“苦了这孩子了。”顾司宜那身子能挺到现在也算得上老天眷顾。
她看着一旁的侍女,说,“此后你便留在琼露殿,你也侍候了绾绾三年。”
那姑娘生的一对大耳朵,看着是个聪明的女子。景听尘颔首,目送她离开。
直至烛火将要燃尽,顾司宜口干舌燥,疼痛难忍。
她像是躺在那夜偃台驻阳河边鹅暖石上,被万千骑兵践踏,旁侧的人已被马蹄踏的血肉模糊,鲜血顺道流进河内。
夜月光下,鲜血四溅,刀光刺着她的双眼,她拼命从血泊中站起身,耳边传来漠原蛮子的一声声欢呼,“狗皇帝死了,狗皇帝死了。”
她慌乱的扒着脚下的尸体,寻找着叔父的身影,扒着那残缺不全的尸体,双手布满鲜血,忍不住呕吐起来。
将士呼喊着卖国贼子,句句鞭策着她的心脏,她脑中浮现出叔父写下的认罪书,哥哥亲手送那一艘艘漠原蛮子出河的船队的画面变得那样清晰。
她不信,顾家绝不会是卖国贼人,此时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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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上许久的浔安城,下了几场暴雨倒是凉快了不少。
一早天便放了晴,雨后吹了点风。
朱墙印琉璃,成树点苍穹。允乔轻掩上隐仙殿大门,季般般的一袭黑衣,绣着几只仙鹤倒别有一番滋味,还是那支黑簪将头发高高竖起。
浔安行宫是前朝皇帝居所,比不得关卫那般金涂粉壁,玉砌金阶。倒也是个冬暖夏凉的胜地。
关卫冬日寒风刺骨,腊月前初关卫便笼罩在一片白色中,积雪盖过小腿,马车行不得,皇帝大臣不愿早朝。
至此每年冬季来临时,皇帝便会率众家眷南下至浔安春初才会返回关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关卫便是如此。
允乔站到她的身侧,忍不住侧头朝着琼露殿那边看上了一眼,说道:“走吧。”那琼露殿门口不知何时多了又两个侍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