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为海族后的第一次自杀未遂时,帕尔就收走了他的心脏。如今的拜蒙即便经受再多的痛苦,他也不死不灭。

他像一堵城墙,牢牢矗立在安秋的冰棺前。

他想让安秋帮他一个忙。

带走他的Owen,让他在无人处孵化。那个Owen会带着拜蒙成为海族之前的所有记忆重生,以一个经历奇遇容颜永驻的失踪者身份,回到他从前的家庭和朋友身边,回到拜蒙的生活中去。

无数尖刺指向他,黑暗之中,一双晶蓝色的眼睛静静凝视着拜蒙,那是曾经的他自己。

海兽的利爪破开他的身体,拜蒙的细胞也被撕碎了,他感觉冰凉的血液从体表流出,又像是海水。

拜蒙死了,但变成海兽的园丁“拜蒙”依然活着。他在生与死的临界点上,一遍遍死去,又一遍遍从意识之海中醒来。

他看见了黑色,无数的黑色包裹住他。海兽们的嘶吼在海水中蔓延,就像远方传来的鲸歌,但那些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被潮汐吞没了。

他暂时感觉不到疼,只有仿佛无止境的水声。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拜蒙回头,他身后的冰棺破开一个大口,里面空空如也。

“海洋的子嗣,呼唤吾名。”

拜蒙终于明白了,他刚才听见的并不是嘶吼,而是惨叫。

“呼唤吾名。”

……

“人类,呼唤吾名。”

“安秋。”

拜蒙眼前亮了起来,从无边的黑暗向着过曝的强光变化,安秋站在光的中心,灰色的双眸中无喜无悲。

“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你将变回人类,溺毙在海水中。”

“你是否愿意?”

拜蒙撕开胸膛,取出属于他的Owen,满怀虔诚地递向安秋。

“我愿意。”

第63章六十一颜

浓云沉沉。夏天的最后一个季风分明已经过去,冷锋却不合时宜地带来了水汽,在冰壳外沿的海域下了一场雪。

此时还处在南极最温暖的季节,纪录片摄制组的成员跟着一艘科考破冰船,从南大陆的合恩角出发,越过冰凌与虎鲸的王国。

在这里,夏季已经迟到了许多个世纪,永恒的白色遮盖了一切,越过极昼湖蓝色的天,唯能望见视线极处山脉的轮廓。

然而此时,这些都被纷纷扬扬的细雪覆盖了。更远的地方像蒙着雾,船员们不得不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时刻防备着,以免撞上冰山。

团队中的拜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freshman,他正在翻阅航海日志,以确定海上的天气情况,以及今年虎鲸的活动轨迹。

运气够好的话,他们能在燃油耗尽返程之前拍到虎鲸撞破冰层捕食海豹的画面,最好再在冰层薄处冰潜一次,拍摄水下情形。

摄制组本不愿意相信这个不见经传的家伙,但在这个南半球旅游旺季,适合的极地向导兼冰潜摄影师唯有他一个,为了节约经费,他们除了相信拜蒙之外,别无选择。

雪在海面上,就像洒进汤锅里的盐,不见任何痕迹。就连船上的薄薄冰壳也很快被浪打碎了,偶有雪花挂在玻璃窗上,那小小的六角形图案,便是这场对流天气的唯一证明。

负责人罗威点燃一支所剩不多的纸烟,敲响了拜蒙房间的舱门,他的眼睛有点红,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快到地方了,你能行吗?”

他说着指了指窗外的雪,此处冰壳还是罕物,如果拜蒙点了头,他们才真正要向冰原深处开进了。

“南极大陆的降水量比撒哈拉沙漠还少,过了这个海区天气就会变好的。”拜蒙从书籍中抬起头,“而且,我在冰面以下,雪对我没有影响。”

罗威不太喜欢这个杜纳人。他看起来太聪明,却又吝啬言语,极少与他们主动交流,看起来就像藏着什么秘密,只是生活所迫,不得不以此营生。

这种态度,难免令人对他的可靠性产生怀疑。

罗威曾从岸上的朋友那里听说,拜蒙虽然有着丰富的经验,但那只是曾经,在过去的多年中他一直销声匿迹,有传闻他是卧病在床,也有人说他根本是失踪了,死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对于冒险家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可是拜蒙回来了,回到了家人身边,以和几年前几乎没有区别的模样。

他只是变沉默了许多,有时像在放空,又似乎是思考。

“好吧。”罗威掸了掸烟灰,落在了船舱仿木纹的地板上,“希望你不要吃太多午餐,冰洞不会很大。”

破冰船继续行进,压碎第一片浮冰,声音就像掰开一块梳打饼干。它在一片厚度足以支撑机器架设的冰面前驻足,身后有鲸鱼循着水道而来,随着水浪沉浮露出它们的尖牙。

船长埃尔顿眯起了眼睛,从他的大胡子之下取出烟斗,斗柄指着鲸鱼群,对罗威说:“冰层很快就会上冻,它们都会被困死在这里。你们赶紧下船,在天气变化之前完工,我还能来接你们。”

“你确定我们离开船也能生存吗?”罗威发出质疑。

“你们只需要坚持两个小时。我给了你四十分钟左右的拍摄时间,太足够了。”

拜蒙此时推开舱门,走了进来,把最后一本航海日志放在驾驶台边相框的角下。他穿着一件休闲夹克,这样的装束对于在场众人来说,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小伙子,你可能需要一件防寒服,船舱外的温度会一下把你冻成冰棍。”埃尔顿说。

拜蒙置若罔闻,从杂乱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型指南针,回头望着罗威。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