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掩盖了一切脚步声,在伞的另一边,西服男人一手抱着小女孩,一手稳稳地举着伞。
他的刀尖在一点点逼近、逼近,不断有雨水从眼前滑落。
他,看见,他杀了一个人。
那把刀在安秋拼命控制之下,转向了伞的左边,刀从男人的腰部扎中,金属部分完全没入,血一时都没有流出来。
女人发出尖叫,小女孩开始大哭,远处的警笛声逼近,数盏刺眼的白灯照在他眼前。女人崩溃地大哭着,抓住他的肩膀,安秋从她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个白色头发的,瘦高的男生。
乔迪。
安秋惊醒,窗外的雨还在下,那朵蔷薇花已经垂下了头,随时将要垂落。
雨夜凄寒,他却感受到一股温柔的暖意,来自他身后。一双手环在他腰上,或者说,是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那是熟睡的维恩,他紧紧抓住了安秋的手。
安秋摊开手掌,掌心的皮肤很疼,在被维恩握住的地方,有一片白色的纱布不知何时被缠了上去,上面漫出丝丝血色。
在陷入噩梦时,安秋抓破了自己的手。
颜
第24章二十三章颜
维恩很快因为他的动作醒了,他松开手,拍亮床头的夜灯,坐起来,然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给安秋掖被子。
“我听见你在说梦话,你似乎很害怕。”维恩解释道,“这样能令你安心一些。”
安秋想说话,第一下却没张开嘴,他润了润唇,问:“很大声吗?”
“不是,是我耳力比较好。”维恩回答。
刚才的梦太过逼真,安秋此时还心有余悸。他枕在柔软的枕头上,维恩已经坐到了离他半米远的地方。他保持着一个友好不暧昧的距离,很好地保护了安秋需要的边界感。
他真是一个细心的人,又或者他也是一位心理专家,甚至能洞察安秋当前所需。
安秋也坐了起来,被沿从真丝睡衣上滑落,他压在被子上的双手很白,血管在灯下透出嫩红的颜色。
床头有一杯水,安秋端来喝了两口,已经冷了。
“需要温水吗?”维恩准备下床。
“没事,让我清醒一下。”安秋拉住他的袖子,“陪我说说话吧。”
安秋并不是太健谈的人,这是路易斯的强项。大多时候他扮演的角色是一个倾听者,他也会说一些自己,但他很少表达。
因为他不明白如何把真实的自己描述出来、剖析给别人看。
自己是世界上最难看清的人。
此时他也没法表述自己,他需要有人跟他说话,来帮他缓一缓紧绷的神经。
夜灯独自亮着,照亮了窗外的荆棘,挂着白蔷薇的那根枝头兀自垂下,花冠已不见踪影。
雨还在下。
“进入MSPO之前,我是特种军人。我二十岁加入特别作战组,二十七岁即将擢升上校时,我接到了转任MSPO组长的调令。我在这里呆了十三年,面对过很多死于海兽的人。”
维恩的声音很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缓声对安秋说:“一开始我认为我和那些传教士差不多,后来我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有使命感的工作。”
“你曾经完整拯救过什么人吗?”安秋问。
安秋特意强调了“完整”这个词,因为他们知道,死于海兽的人都是不完整的。
“有过。”维恩凝视着他,用一种轻微遗憾的语气说,“但他不久还是死了。”
“为什么?”安秋问。
“心理压力太大。”维恩回答,只答了半句。
安秋默默无言,因为那很可能也是他的结局。但这种死亡的危机感也没能冲淡他内心的歉疚,他的胸腔像被挖了一个大洞,里面空空如也。
他没有杀乔迪,乔迪因他而死。
他终于明白了乔迪那句话的意义,在切身体验之前,他所说的一切理解都是空谈。他才知道乔迪有多痛苦。
如果没有遇见他,乔迪也许正在大学校园里漫步,认识新的朋友,用他阳光健谈的特长俘获爱人的芳心。
现在他碎了,连一个完整的内脏都拼不起来。
“乔迪他……那个人是一家三口中的父亲吗?”安秋这句话的表达有些凌乱,但维恩听懂了。
他侧身转向安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
这让安秋想起了他过世多年的父亲,想起他们一起去玩橄榄球的那个午后,那时安秋还没有花园里的餐桌高。
安秋呆坐着,泪从眼角滑下。他用干哑的声音向这个父亲似的年长者诉说他几个月来的遭遇,他说了所有他记得的、不记得的,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他醒了,彻彻底底醒了,他不再为魔神操纵,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乔迪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他说出的。
“那么请你去死吧。”
安秋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