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你即刻就杀死我。

“你愿意随我而去。”

“我愿意。”

大火蔓延到木屋的建材中，点着了窗边的纱帘，扯下横梁上盘绕的麻绳。火的气味像是城市黄昏中街道旁的枯树叶，和汽油、灰尘混在一起，明明没有燃烧，却是一点点化为灰了。

他们从何而来，便要回到何处去。

大火吞没了木屋的一切，玛蒂尔达站在火海外抽着烟，把她的帽子也扔了进去。

火中的帕尔睁开眼时，已经被水包围。

颜

第71章六十九章颜

白海之上，距离金伦加海渊方圆一百海里的所有船只都被驱散了，海鸟难以忍受大范围覆盖的超声波，整片海域除了波涛和不幸路过的鱼群，只剩下安全距离外即时反馈数据的一只考察船。

维恩站在林身边，望着视线尽头没有边界的海，他知道海下有什么，也知道在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但那是安秋的愿望，他的唯一选择就是施行。

他只是仍抱有一丝侥幸。

林的目光从天边的云挪到维恩身上，面对这个神色凝重的年轻人，他只是笑笑，问了一个问题：“第一次生物大灭绝的原因是什么？”

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维恩想了想，回答说：“小行星撞地球。”

“真亏你能这么快给无定论的问题找出答案啊。”林说完，又问，“那么第二次到之后的第五次呢？”

维恩沉默，就像林说的那样，他没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你认为一个物种能毁灭另一个物种吗？好吧，对人类来说这很容易，但自私地想，其他物种想对人类做到这样的事并不容易。

“虽然对你这个保护人类安全的超级英雄说这种话不太好，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人类就像昆虫一样，没有那么容易被杀死。所以你不用担心，无论是对人类，还是对你正挂心的那个人。”

维恩睁大了眼，还想说什么，但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缓步远去。

遥远的海面上风平浪静，无人能看见在此之下的诡谲莫测的海渊，还有那个诞生于此的种族。

他们摆脱了无实体的状态，从水，变成生命体，变成一个个人。他们死后还会回到海里去，回到他们诞生的虚无之中。

他们生时所有的意志、思想将会永久保留，他们能够化成世间的风，附着于一切的万物，见到所有思念的人。

他们变成了神明，或只是回到了最初，变回了孩子。

如果没有圣眷的指引，这些来去自由的灵魂终将变成真正的风，失去所有的一切，又或许这些原本就不属于他们。

他们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不带走这个世界的一粒灰。

在踏上这段行程之前，帕尔终于牵起了安秋的手。

他牢牢地牵住，双腿变成了鱼尾，他的鳞片他的腮都冒了出来，尖利的爪扎入安秋手掌，刺穿掌骨之间皮肉构成的隔膜。

蓝色的血流出来，拂在帕尔脸上，就像一层面纱。

“亲爱的，我准备好变成泡沫了。”帕尔说，“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是安秋。”

“我是他剥离出的一部分，我不完全属于人类，我的情感、我的身体都不受理智控制，我只偏向你。”

安秋望着他，莞尔一笑：“即使我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但我是真实存在的，你明白吗？”

帕尔嘴唇张合，想要说什么，话又咽回了肚里。他飘散的发丝就像海藻，逐渐和血混在一起，遮没了目所能及的一切。

“这是我的遗言。”帕尔说，“安，带我走。”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张开双臂，等待着赋予他的死刑。

他们落在丛生的骨骼丛林中，所过之处，一根根巨大的肋骨依次折断，跟在安秋身后。安秋拥住帕尔，用自己温热跳动的心脏，贴住帕尔空空如也的心房。

骨头扎穿了安秋的身体，他流出的血就像在海中飘散的蓝色细沙。或许那些并不是血，或许是某些矿石结晶的粉末，它们被风带来，被风扬去。

骨尖穿过安秋的身体，扎进帕尔的胸膛。

一根，两根，三根……无数根骨头将他们密不可分地穿透在一起，他们的血肉彼此交融，双眸彼此注视着，在冰冷黑暗的海渊中沉沦、再沉沦。

一轮白金色的太阳从他们头顶升起，光芒照亮了海洋中的一切。借着它的光，安秋看见了海渊深处数不清的蓝色结晶，无形无色的灵体飘向海面，学着他们、学着见到的每一条鱼、每一块石头，变成了它们本身不具有的样子。

帕尔似乎是抱着他的，然而过多的痛觉已经让他的神经罢工了，他失去了触感，只看见帕尔闭上了眼睛。

光芒之下，无形的死神永生。

太阳终于熄灭了，又或许不是熄灭，它急剧扩散开，吞没了海面、海底所有的一切，变成一朵整齐的云，冲出海渊，冲上云霄。

他们都融化了，又随着海水蒸发，变成雨，落回到海面上。

无数蓝色的晶体被摧毁，无形的生命们刚刚诞生，就在尖啸中蒸发、消弭。没有人听见他们的声音，他们是风、是雨、是世间的一切。

维恩远远注视着那朵蘑菇云。船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手忙脚乱地将实验结果传输回中心，只有他站在船舷边，望着那朵云发呆。

它在他的眼里已经很小了，小到只有他的一只手掌那么大，小到他明知云中会有很多东西，他却一个也看不见。

他并没有完成使命的解脱感，他只觉得很累，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他立即就会晕过去。

风吹过他的面颊，撩起他因为没时间修剪而过长的发，他似乎更苍老了，取出烟，一时却没能擦出打火机的火来。

火石摩擦的声音反复传出，一瞬便被隐没在了一众噪音之中。他并没有用手挡住风，而是在风中一遍遍打开盖子，一遍遍看着微不可察的火苗被风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