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说清楚。”薛桐微弱的声音藏在月光里,如同隐晦的过去。
“那你说吧。”
薛桐松松手,软道:“那你转回来行吗?我不想你背对着我。”
陆诗邈翻了个身和薛桐贴在一起,空调热风吹着她们,她习惯性地伸出手,像之前薛桐抱她那样,把人抱在自己怀里。
薛桐鼻尖靠着陆诗邈的胸口,洗衣凝珠和对方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像是午后凉风、干净地令人着迷。
她蹭着,把这些味道往心口里塞,像过去一样堵住那些口子。
“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生气吗?”
她有些不放心,伸手将人搂的更紧,说起过往时太认真,会让人觉得那段记忆不可失去,比现有的更加珍贵。
甚至她有些忘了,忘了和程姿相处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她的记忆只被血肉模糊而覆盖刷新,痛苦永远停留在跃下的一刻。
“不会。”陆诗邈感受到薛桐身体的变化,像记忆在和身体僵持,一动不动保持静止,“说真的,如果记忆不美好,就不要说了。”
“我和她认识是在一个傍晚….”
人一生只爱一个人的几率太小。
所以才会有前度出现。
薛桐脑袋里几乎是空空的,为数不多的画面停留在油尖旺,凌乱的街道,雨棚和香港电影一样,琳琅满目的繁体招牌,一整条风情金鱼街。
程姿穿着牛仔服在前面走,她跟在后面,她只记得她们是去买鱼的。左右都是店家装鱼的玻璃,她望着上面自己的倒影,和这条街格格不入。
店家喜欢用塑料袋将金鱼装起来,明码标价,淡黄色的塑料袋被封起口子,装不满的水中游着红色和黑色的金鱼,她站在那些袋子前面,感觉自己也束缚住了氧气。
眼前不到一平米的鱼缸里挤满了荧光鱼,鱼缸发出紫色和蓝色的光,放大了鱼腥、嘈杂、破败,程姿问她喜欢哪个,她哪个都不太喜欢。
那时候她多大?
有些忘了。
她从没去过什么滑冰场、吃什么街头鱼丸、抽的第一根女士香烟还是程姿从家里偷出来的,两人站在胡同里也不说话。
司机送她去麻油地找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一间房屋能被分成十二个床位,拥挤、冷空气不流通,角落地上有中秋扔掉的月饼盒。程姿送给她一个捏成乌龟形状的气球,很不像乌龟,颜色单调却又很可爱。
如果不是陆诗邈今晚背对着她,她或许不会再想起这些细节,一些被痛苦遮掩住的细节。
她知道她和程姿永远都不会在一起,永远不会拉手,不会接吻,不会说我钟意你。
她不会,程姿更不会。
她们是两个世界只能远远彼此相望的人,是不能展露苗头的秘密,身为家里不重要的女儿,薛桐明白自己未来会是个货品,会被父亲当成交易,变成名流家族之间心照不宣的利益契约。她比那些塑料袋里的鱼还痛苦,她只想救自己。
算起来,她的白骑士最早出现在程姿身上。
她不希望对方过拮据的生活,挤在那种地方。于是逢节时,她总拐歪抹角送对方些好典当的礼物,香港当铺很多,可以换些钱花。
那时香港对偷渡来的打工人非常歧视,程姿经常被欺负,她没办法帮忙,就只能看着,实在忍不住了去找学校闹一闹。用自己的身份压一压,找几个地痞谈一谈,她太着急了,秘密没藏好,于是被父亲发现了。
故事讲到这,陆诗邈已经预判到了结尾。
她在黑夜里悄悄问:“所以你不能吃肉是因为….”
“是因为我目睹了她跳楼的全过程。”
薛桐回答的很直接,“每当我吃肉,我会觉得嘴里很腥,像是在咀嚼很奇怪的东西。”
有血肉模糊的错觉。
陆诗邈用手箍紧薛桐的肩膀,“我们不说这个了。”
“我没说完。”
薛桐鼻尖还贴在她皮肤上,希望用陆诗邈的味道压盖住回忆里的血腥味,“那个戒指确实是我买的,也是我准备送她的,我没带着任何含义,也不是什么证明。我原本觉得这些奢饰品可以让她去换点钱,攒钱换个地方去读书的。”
陆诗邈深吸一口气,“那…你之前在沙发上哭,是做噩梦,梦见她了对吗?”
薛桐不吭声。
“是吗?”陆诗邈看着她又问。
其实不问陆诗邈也猜的出来,那日香港赤道,沙发上的薛桐嘴里是模糊不清的粤语,但有两个字她记得别跳。
那是个噩梦。
陆诗邈不知道该不该嫉妒那日薛桐为别人而流的眼泪,被折磨的抽泣声。
她确实嫉妒。
但更多是心疼。
“我梦见她原谅我了。”薛桐揪着陆诗邈的衣服,这话她从不敢说出口。
当着墓碑她不敢问,毕竟十年入梦都未曾说话的人,在梦里让她快走吧。
「快走吧」薛桐在梦里听得非常清楚,但她却不知道程姿是让她快点离开噩梦、还是让她不要亲眼看她落下。
“或许她从未怪过你。”陆诗邈用手拍着薛桐的胳膊,认真的分析:“或许你的温柔已经延长过她的生命了,你救过她,给她消毒过伤口,知道她难以启齿的脆弱,她知道看见过你被车接车送,知道你是薛家的人,她做好了要和你去看金鱼街的准备,给你捏了气球,又如何会怪你?”
或许那也是她在延长生命的祈求。
薛桐不抬头,埋在胸口的眼睛有些湿润。那是无关情爱、不是情绪,像是一种虔诚的放下,不嗔贪嫉妒、不忧悲苦恼,塑料袋里的金鱼回归了淡水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