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音表示赞同:“他家溜肉段做得真不错。”
“还有松仁玉米。”卫卫补充。
耿京川本来被一肚子郁闷顶得没有胃口,这会儿也感到饿了。他回头看冷炽:“你呢?有想吃的菜吗?”
“酱骨棒,三丝爆豆,黄瓜拌拉皮……”
冷炽报菜名的时候就做好了被踹的准备。耿京川一直沉着脸,他在想办法打岔。
然而想象中的一脚迟迟没有到来,耿京川突然停在原地。顺着他的目光,冷炽看到前面待售的店铺里走出三个人,两个穿职业装的销售,和一个熟人
“摇滚教父”盛和平。
即使不听摇滚的人,对这名字也不陌生。他是各种音乐台的常客,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节目中,有时唱两首代表作,有时做嘉宾点评排行榜。观众对盛和平的印象不坏,因为他既不留长发,也不穿奇装异服,常以硬汉形象示人。他满足了普通人对摇滚的想象,又巧妙地避开摇滚的争议。
最近几年,盛和平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和音乐无关的场合,有时还会发表关于社会和文化的评论。这些针砭时弊,痛斥音乐圈丑恶现象的文章很受欢迎,以至于有人希望他能当选人大代表。
冷炽不喜欢这个人,尽管他承认,盛和平有些歌写得确实不错。但那都是他年轻时的旧作,近两年的新作就差强人意,用冷炽的话来说就是:“老黄瓜刷绿漆,都到硬不起来的岁数了,还‘年少轻狂’。住着大别墅唱租不起房,虚不虚伪啊?”
前几天他刚听了盛和平的新歌想不听都难,楼下的包子铺都在放他的歌。一开始他没仔细听歌词,只觉得旋律还行,编曲略显骚柔,换个硬点的鼓还能更带劲。他随口问服务员,这是谁的歌。小伙子指着电视,盛和平正挎着把民谣吉他,脸红脖子粗地拔高音。
免费时代的互联网没有版权概念,任何人的音乐都能随意下载。冷炽找到整首歌的MV重温一遍,又发表了一通需要消音的批评。他不理解,这么痛快的曲怎么填了那么矫情的词,但词曲作者栏上明白无误地写着同一个名字,盛和平。
他嘲讽的时候耿京川没说话,好像无动于衷。他只当耿京川不屑到懒得关注,这会儿才发现,似乎不是那样。
盛和平一走出店铺就看到日蚀的四个人,他笑了笑,朝这边招手:“怎么样?音响可以吧?”
耿京川快步走去:“都挺好的。谢谢您,盛老师。”
冷炽大吃一惊,他头一次见耿京川叫人“老师”,对象居然是对盛和平。他强忍好奇,跟上打招呼。
镜头外的盛和平很是热情,没有电视上那副端出来的前辈样。短短的几句寒暄,他就把日蚀乐队的四个人全照顾到,谈话间隙,还对售楼处的业务员点头致歉。
尽管和他说话如沐春风,冷炽还是感到不自在,仿佛吃多了奶油点心,嗓子眼发腻。但耿京川神态自然,说话客气,他自然也得谦逊点。
耿京川只告诉他们接了场活,却没说它来自盛和平搭桥。这几年他到处走穴,攒下不少人脉。被他们撞见选房,盛和平也不隐瞒,坦言自己老了,买个铺子赚退休金。他还说自己没出名的时候,穷得舍不得吃肉,现在有钱了,专门开家吃肉的饭馆。
“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大红大紫’,大俗即大雅。”盛和平谢绝了耿京川的烟,继续感慨道,“年轻人就得想着出头,谁甘心一辈子在地下窝着呢?”
耿京川低了低头:“您说得对。”
“开业了都来吃肉,吃了之后,大红大紫。”
盛和平豪迈地拍拍耿京川的肩膀。他身高只有一米七,整个肩膀都提起来,豪迈的效果打了折扣。
他自嘲地笑笑,压低声音,做出交心的姿态:“不要挑战观众的接受能力。你们的音乐太重,太躁,观众不喜欢这样的摇滚。想红,就得做大家听得懂的音乐,水平不用太高,比观众的接受能力稍微高一点就行。”
盛和平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一点点就行。”
“您说的是,谢谢您。”耿京川依然很客气。
“别犯倔,我这可都是掏心窝子的话。”盛和平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用力拍了拍耿京川的后背这次他量力而行,没有强行搭肩。
他们又说了一番客套话,依依惜别。
耿京川再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赶到东北菜馆。他花了不少钱,点了一桌子肉菜。大伙撑得沟满壕平,饭菜还剩下不少,只好打包带走。
天气一暖,小区物业就撒了老鼠药。冷炽和耿京川走到楼下时,一只灰色的老鼠突然从绿化带窜出来,抽搐着倒在他们面前。
冷炽用脚尖踢了踢,老鼠挣扎了几下,眼看就要断气。他正要把它踢到路边,就看到绿化带的灌木丛边蹲着一只半大的三花猫,绿眼睛紧紧地盯着老鼠。冷炽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己破坏了它的美餐。
“不能吃啊这个,有毒。”
他指着老鼠,一路把它踢到垃圾桶旁,边踢边跟猫解释。猫咪愤怒地甩尾巴,呲着牙哈气,拒绝接受。
冷炽只好解开打包的饭菜,挑出一块肉多的酱脊骨,放在绿化带边缘:“试试这个,比耗子好吃。”
他怕猫挑食,又拆开一盒炖鸡,打算挑块鸡腿。在他挪开眼睛的瞬间,小猫像闪电一样冲过来,叼着肉骨头钻进灌木丛。
冷炽哭笑不得。
他望着猫消失的地方发了会儿呆,自言自语道:“咱不光有肉吃,还有多余的肉喂猫呢。”
耿京川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冷炽回头时,刚好撞到他在笑,没等对方说话,他自己的脸先红了解气的话总是很幼稚。
“那当然。”耿京川不以为意,揽过他的肩膀,“这点出息还是有的。”
春寒料峭,两个人的衣服都不薄,他却觉得臂弯里一阵暖意,像搂着一团火,一颗太阳,烘得他浑身发热。
“哎,忘了。”
冷炽脖子一缩,溜出他的怀抱。他把打包袋塞给耿京川,从里面抽出一只多余的塑料袋,走到垃圾桶旁边,给死老鼠套上塑料袋,扔进垃圾桶深处。
整个过程都在耿京川的注视下,他又有点不好意思:“那猫听不懂人话嘛。”
“你这人啊……”
耿京川又一次搂住他,像怕他逃走般紧紧地扣着。他们就以这种扭曲的姿势走进楼道,一路搂抱着回家。
冷炽不排斥和耿京川的身体接触,实际上,他很喜欢这种碰撞。一是因为天性的攻击欲需要在打闹中消解,另一个原因则是他享受触碰身体的亲昵,它比做爱时的拥抱更让人安心,是纯粹的心灵慰藉。
意识到那件事之后,一切就变了味道。
他再也没法坦荡地搂着耿京川说自己喜欢他,开肉麻玩笑,看他尴尬的表情。他受不了自己做这些时的心虚。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同样的喜欢,混入欲望就变了味道?
耿京川还是那个耿京川,第一次见到,冷炽就喜欢上这个人。天长日久,这喜欢越来越深,他甚至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分开。就像家人有血脉相连,他们永远不会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