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心态怎么上得了台?

他努力不去想这个问题,只把自己的旋律一遍一遍地练,以至于手中无琴时,他也能准确地弹出音符。

日蚀乐队每周排练三次,每次的时间不长,因为各自都有生计和学业。不过耿京川对自己的乐队很有信心,他有最优秀的伙伴,无论技术还是人品。乐队的磨合效率也很高,四首歌以惊人的速度排练成熟,比他预想的时间短一倍。

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上台的期待,耿京川越来越不敢和他们对视。

他一直在寻找演出机会,但地下乐队多如牛毛。每支乐队都和日蚀一样,瞪着饿狼一样的眼睛,不放过任何可能的机会。几年前有庄仲解决一切,如今轮到自己,他才知道有些机会,即使付出他能付出的极限,也没那么容易争取。

冷炽,卫卫和巴音,他们永远也不知道那些晚归的夜晚,他对各种机构的头头脑脑和联络人说了多少谄媚的话,露出过多少逢迎的笑容,喝下多少苦涩的酒。

他知道有几个女人手握资源,也知道一些时间和地点,只需要他爬上双人床。这不是一份艰难的差事,因为有些女人既不老也不丑。但他也知道,她们只把他当消遣,只垂涎他英俊的面孔和健美的肉体,对他的音乐毫无兴趣。他还知道,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这付出就百分之百地值得,但是

自己还有什么脸站在台上,行着金属礼,高呼“摇滚万岁”?

他只能独自吞咽烈酒,浇灭因生出这个念头而带来的耻辱和恶心,然后吐得一干二净。

“哥,没事吧?”

“没事。”

他必须没事。

迷离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叹气,身体摇晃着,越来越轻松,最后陷入一片柔软。这张床的味道有点熟悉,脑子太混乱,想不起来……他循着声音抓住一只手,那只手很热,很倔强,带着吉他手特有的茧,让他感到温暖,安全。

他用力攥了攥那只手,想起一个名字。

“冷炽……”

第13章 13

冷炽早听说过“树海”,那是圈内有名的摇滚场子。老板叫段岩,年轻时玩过乐队,写过几首歌。后来他转行做生意,赚了点钱又回归初心,开了家专做摇滚的livehouse兼酒吧。

树海的酒不贵,没有演出时门票免费。无论有没有演出,这里的人气都很旺,因为树海装修冷峻又怀旧,很有摇滚范儿,既好玩,又适合装逼。段岩弄这么个地方花了不少钱,回报也不错。用他自己的话说,专业加情怀,缺一不可,否则就是烧钱做慈善,干不长。

滚圈儿里有不少有名有姓的角色都在树海演出过,这里面有些人在国外巡演过,有些人在万人体育馆开过演唱会。他们每年至少来树海演一场,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在默默无闻的时候,喝过段岩的酒。

下个月是树海的六周年,段岩请了不少朋友,打算搞个大趴体乐一乐。这里面有成名已久的摇滚教父,也有籍籍无名的地下新人,凑在一起,抵得上半个音乐节的阵容。

耿京川给日蚀也搞了张入场券为大牌工业金属乐队“锈枪”暖场,虽然只有一首歌的时间,也足以让几个年轻人乐得发疯。

冷炽自不必说,一蹦三尺高,直接骑到耿京川背上弹空气吉他。卫卫瞪着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之前只有看师傅上台的份,现在轮到自己,她一点也不比冷炽从容。巴音摸着军鼓发呆,仿佛想起以前的事,不过他毕竟年轻,很快也兴奋起来。

耿京川依然淡淡的,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被冷炽咯吱着才露出笑容。其实他心里不比任何人平静。初生牛犊不知道恐惧和痛苦,他却要假装没有从前。

在冷炽的撺掇下,他答应带着大伙去“踩点”。天色刚擦黑,他们就在地铁站口集合,一起出发。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不太明智。因为这几位的形象单拎出来都会被路人侧目,站在一起就更像某种黑恶势力长发过肩一脸凶相的大高个,跟他勾肩搭背的是个嬉皮笑脸的小流氓,后面跟着个黑瘦的少数民族青年,外加一个剃着圆寸的姑娘。

果然,刚下电梯,执勤的警察就围过来:“请出示身份证。”

耿京川掏身份证的动作熟练得让人想笑,冷炽刚乐出声就被警察瞪了一眼,连忙老老实实地掏兜。

他的身份证是高中时办的,照片上的自己顶着傻逼兮兮的三七分头,面带白痴般的微笑。这是冷炽压箱底的秘密,绝不肯轻易示人。他一边用身体挡着朋友们的目光,一边往旁边瞄。从卫卫和巴音的动作来看,他们的照片也有点羞于见人,耿京川倒是很大方。

因为他的照片帅得让人心态扭曲。

和现在相比,他的面容略显青涩,但那目光明亮如炬,自始至终却从没变过。那时他的皮肤黝黑,头发还没留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短发,看上去确实像个利落的体院学生。冷炽被他帅得心服口服,暗自得意,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朋友,四舍五入相当于自己也很厉害。

查完身份证,他们又被盘问了几句才得以离开。

来到树海时,里面的演出已经开始。台上的是支全女性的朋克乐队,台下大多是她们的乐迷,穿着打扮和台上的几位差不多,满眼都是五颜六色的头发和设计匪夷所思的衣服,如果那玩意能叫衣服。

日蚀这几位走在街上略嫌扎眼,站在这里就低调得可怜。四个人一身金属黑,被这些爆炸的调色盘衬托得好像他们的影子。不过观众也不全是朋克爱好者,偶尔能看到些披着黑色长发的金属党混在人堆里POGO。还有几个一脑袋大脏辫的雷鬼迷,拥挤的人群硬是给他们闪出一圈空隙谁也不想被他们的脏辫抽脸。

冷炽正纳闷,这是何方神圣,能让互看不顺眼的几伙人齐聚一堂,人群里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的声浪:

“歇逼!歇逼!歇逼……”

不愧是朋克啊!冷炽只知道喊“牛逼”,喊“歇逼”的还是第一次见。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乐队就叫“歇逼”。他忍不住也跟着喊了几嗓子,以表敬佩。

冷炽不大喜欢朋克,因为他们太闹,而且吉他弹得不怎么样。虽然摇滚吉他手被古典吉他手和爵士吉他手一齐鄙视,但在摇滚圈内部,金属玩金属的吉他手总会鄙视朋克吉他手。当然,在他们眼中,处于鄙视链底端的民谣和流行吉他更没有人权。

台上这几个女乐手水平还不错,特别是主唱。目测她身高也就一米五,顶着一脑袋红头发从头蹦到尾,气息纹丝不乱。这一点耿京川也不容易做到。

他正站在冷炽旁边,双手插兜,轻轻跟着点头,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冷炽好奇道:“你听说过她们?”

耿京川点点头:“挺有意思的一帮人。”

演出结束的时候冷炽听到别人议论,说这几个女的别看乐队叫歇逼,她们的逼是一天也没歇着,每场演完都能收到一帮孙儿。而且这些孙儿都是一次性的,她们玩完就甩,坚决不吃回头草。

冷炽只听说过女骨肉皮,也和耿京川调侃过哪天成名了也收几个果儿,体验一下摇滚巨星的感觉。不过他也就敢过过嘴瘾,真要和姑娘搭讪,他能紧张到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比如这会儿,他愣在原地,看着一个头发染得蓝不蓝绿不绿的高个儿姑娘分花拂柳地走过来,好像眼里飘进一片清澈的湖。

“你们是玩儿金属的?”

她的眼睛像水面的波光,睫毛像湖畔的垂柳,修长的脖子让他想到慵懒的天鹅……划得像百叶窗一样的黑T恤形同虚设,透出里面荧光桃红色的三角胸罩。

“什么乐队啊?我怎么没见过你们?”

他听见耿京川轻描淡写地答话,姑娘的眼睛在他们之间来回地瞄,目光好像毛茸茸的小刷子,扫得他浑身发痒。

“真的啊?那天我肯定在。”

她笑的时候上半身轻轻摇晃,饱满的胸脯颤颤悠悠,短裤下的两条长腿不时交换重心,她的腰也荡出迷人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