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接近闻喜境内,叫他焦头烂额的这一切,才倏然悉数消停了。

裴潜只当自己终于否极泰来,并未多想,兀自催促车夫加紧赶路的速度。

可……

这是闻喜?

最先为裴潜望见的城墙,似乎仍是沧桑破败的模样。

然越是接近,呈现于眼前的景象便越是陌生。

裴潜突兀驻足,眼底流露出了深切的愕然。

这怎么会是他所熟悉的闻喜!

通往城门的主路显然近期受过尽心的平整,上覆重重车辙,却无繁闹都市也不可避免的坑洼凹陷有序等待进城的商贾们,已排起了一纵不短的队列,可远比他被迫离乡避难时要热闹多了。

嗅觉向来敏锐的游商的出没,往往就能充分证明一点:在他们眼中,此城足够确保自身短期的安全。

城外阡陌纵横,耕地井然有序,茂盛豆藤犹如训练有素的兵士,整齐排开,遥遥汇聚为一片壮观辽阔翠海,一望宛若无涯。

田垄间散布大大小小的阴凉棚屋中,栖息的不是衣不蔽体、枯瘦如柴的农人,而是初褪绒羽、正需精心照料的鸡鸭。间或混杂着体态肥硕、毛色鲜亮的母鸡,中气十足地高歌,炫耀着刚下了蛋的功绩。

记忆中属卫固范先二豪族的庄园,外墙不知为何覆了一层层的淡黄,门户也大敞着。

里面匆忙进出的,非他曾见的那些嚣张跋扈的部曲,而是身着短衣,神色却自若的蒸庶。

其中有人留意到了他,原本轻松的神色瞬间变了,成了警戒的审视。

裴潜并未察觉这点。

他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只觉目不暇接。

许是日头太热,田野间几乎不见田父身影同远处若隐若现的牛羊群一道映入眼帘的,是一小队身着赤色戎装的兵士。

他们原本在田垄外巡逻,因接到县民举报,才冲这可疑路人疾行而来。

“就是他!”

那农人气势汹汹地大语道。

卫兵定睛一看。

此人探头探脑,又行囊简略不似商贾,果真形迹可疑!

“来者何人!”

因廷君追胡虏暂时未归,县府外松内紧,卫兵尤其紧绷着。

认定这人鬼祟后,为首者更是毫不客气地喝问出声。

神色冰冷的兵士们迅速包围了裴潜。

上一刻仍沉浸在乡土大变的裴潜,下一刻便被完全认不得这当地名望裴氏子的乡人们五花大绑,往县衙里送去了。

作者有话说:

0.不知道有没有读者感兴趣的一点族谱小信息:裴松之就是闻喜裴氏的后代;前面出现的杜畿的孙子是杜预(为晋灭吴首功,同时进文武庙第一人),杜预也是杜甫的先祖(第十三代孙),杜甫尤其崇拜自己这位先祖,死时都强烈要求跟先祖葬在一起(杜甫跟杜预的墓如今都在洛阳,相隔只有几十米);卫觊(河东安邑人)跟卫固是同族,卫觊早早就投曹了,那个被看杀的美男子卫玠就是卫觊的曾孙。

1.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谈六经之妙思,品弹棋博弈:把甘甜的瓜漂浮在清澈的泉水中,将鲜红的李子沉于冰凉的溪水里。

半引用半化用自曹丕写给吴质的信,谈及南皮出游时的娱乐活动,原文:“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闲设,终以博弈;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

2.石榴=安石榴=安若,汉朝自西域传入,详情在前几章注释过了

3.裴潜跟父亲裴茂关系不好:

《三国志·魏书·裴潜传》裴注《魏略》曰:“潜,世为著姓。父茂,仕灵帝时,历县令、郡守、尚书;建安初,以奉使率导关中诸将讨李傕有功,封列侯。潜少不修细行,由此为父所不礼。 ”

翻译:裴潜,世代为显赫的家族。父亲裴茂,在汉灵帝时期做官,历任县令、郡守、尚书;建安初年,因奉命引导关中诸将讨伐李傕有功,被封为列侯。裴潜年少时不注重小节,因此被父亲轻视。

4.裴潜无舅家(生母出身不好)

《三国志·魏书·裴潜传》裴注《魏略》曰:“时远近皆云‘当为公’,会病亡。始,潜自感所生微贱,无舅氏,又为父所不礼,即折节仕进;虽多所更历,清省恪然。每之官,不将妻子。”

第48章 第48章

毌丘兴从未这么累过。

被虞临亲点为县尉, 又奉命随其驱逐贼匪胡骑的时候,他满心都是受宠若惊,也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同僚们的直白妒忌。

对此, 他甘之如饴。

毌丘兴心知肚明,自己本就不擅文书,更精于舞刀弄枪,眼下不必同其他掾属一道继续受困于漫无边际的案宗中,绝对是一桩幸事。

可他却不慎忽略了一点:虞廷君那充沛到难以言喻的精力,可远远不止体现在处理卷宗中。

在对外征伐,纵驰骋骛间, 才有更鲜明直观的体现。

最初,不知事态严重性的卫兵们尚有心思偶尔说笑,私下里惊叹于廷君于追踪骑从蹄印上的敏锐精准。

多数情况下,这位了不得的上峰仅是随意扫了一眼, 便知晓贼人的藏身之所了。

廷君天威也!

未见过这等世面的他们显得稚嫩单纯,只顾交头接耳, 不住感叹。

叫包括随士们始料未及的是,虞临一旦定了主意,那便是不灭不休, 不尽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