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循最近还是忙着送外卖,忙着去中介看房子,倒是相中了一处老房子,面积二十一平,由于地段稍偏,房价满打满算四万一平米,那中介说还能帮他再砍砍价。

他在微信里上跟邓佳影提了这事,如果她也满意,他准备尽早拿下,装修就暂时不搞了,因为房主是个干净讲究的老太太,家里看起来一点都不脏乱,稍微收拾一下,拎包就能住。

在社会上折腾久了,就想能有个供自己栖身的住所,哪怕不住,光是摸着那红底烫金的房产证,他心里头也踏实。

邓佳影没回复,陈循打算等她回来再说,一面又担心心仪的房子被别人买走,于是厚着脸皮跟那中介软磨硬泡,拜托人家把那房子给他留几天,他回去跟爱人商量下。

他这几日开心得简直不像他,忙活到现在终于有了点奔头。最夸张的一次,恰好送外卖到了那片城区,他特意绕了两大圈把小电驴开进了小区,傻乎乎地站在太阳底下抬头看那房子,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房子一到手,他就把他妈接到这边来住。

天还大亮着,城市的夜灯也还未开,差不多下午四点半左右,陈循载着女儿早早地收工回家,路上顺道买了些卤菜。

今天他妈上午要去医院开药,下午要陪那个合租的东北阿姨跑一趟社保局,没空带孩子,于是陈循就把妞妞载在身后,烈日底下从东西南北地跑。

小丫头倒是挺开心,小嘴不停地逗她爸爸说话,就是中午那会儿,犯了困,陈循特地把她载回家睡了个午觉。

除此之外,一整天都无事发生,既没碰到难缠的顾客,也没超时完成订单,顺利得有些过了头,陈循心情不错,一想到唾手可得的房子,笑容时时现出来,整个人明显开朗了许多。

到了家,陈循淘米煮饭,正好接到他妈的电话,说是买了菜正往这边赶。

没过多久,门外就响起了钥匙插孔的动静,黄秋韵拎着菜走进来。还是那身暗红色麻布连衣裙,直筒型,不显腰身,料子被洗过多次,有点褪色了,据她说,这是从菜市场门口的小摊上买的,跟摊主讨价还价了半天,到手80块钱两件。

“佳影人呢?”她准备去厨房做饭。

陈循陪妞妞趴在桌上玩玩具,闻言回头看了黄秋韵一眼,“她出国玩去了。”

“跟夏筠一块去的啊?”

“嗯,夏筠有个同学在巴黎结婚。”

“这还有一个多月幼儿园就要开学了,想好去哪儿上了吗?”黄秋韵拉来个小凳子坐下,边择菜边跟儿子聊起天,“公立的是不是得摇号啊?摇不上可就麻烦了。”

陈循说:“早摇上了,都报完名了,就是这附近的那个光明幼儿园。”

妞妞扭头插话道:“奶奶,我马上就要上学了。”

“我们妞妞这么厉害呢,以后当个小博士。”黄秋韵笑起来,皱纹爬满眼尾,其实她不过四十多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陈循也笑:“还博士,这才到哪儿啊。”

黄秋韵择好了鸡毛菜,又将塑料袋里的毛豆拿出来剥,有意看了陈循一眼,“我听佳影说,那姓陆的回国了。”

陈循敛起笑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

“我知道有些话你不爱听,但妈还是得说,那姓陆的什么都没付出,结果白得一孩子,咱们这些年是苦日子过惯了,就是连累了孩子也跟着遭罪。”她叹了声气,“给点钱也好啊,给咱们妞妞以后上学用,多下来的就留着给她当嫁妆。”

一种无力感钻进了陈循心头,“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管他要钱,人没准还觉得你是冲着钱来的,算了吧。”

“也是,都到这份上了,人活着就是一口气……”黄秋韵继续剥着毛豆,她这几年心性大改,从前钻钱眼子里的那股劲儿随着岁数渐长,一齐付诸给了光阴,“便宜他了。”

陈循垂下眼眸,没接腔。

黄秋韵想了想,又说:“等佳影跟那小姑娘安定下来了,你俩就把这婚给离了吧,回头找个带孩子的老实人,搭个伙一块过日子。”

陈循自嘲一笑:“我没钱没房子,谁能看得上我?”

黄秋韵停下剥豆的动作,目光稍微滞了一滞,像个风烛残年而眼神不好的老太太。

晚饭照例是两素一荤,隔壁张爷爷今天过生日,刚才敲门送来大半块水果蛋糕,之后妞妞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它。

陈循一边给孩子喂饭,一边叮嘱她吃完饭才可以吃蛋糕。

日子就是这样,左不过一日三餐,陈循在余光中瞥见黄秋韵捧着碗,正在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夹着毛豆往嘴里送,吧唧嘴的动静很大,混在燠热的空气里,竟使他感到莫名踏实。放在许多年前,他一定会对此感到烦躁,感到丢脸,甚至会大声呵斥让她闭上嘴巴吃饭。

现在同以前不一样了,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母亲的平凡朴素,而她逐渐衰老,终有一天会走向那个结局,一想到这里,陈循的无力感又加重了。

“今天去医院开药,有没有挂个号问问医生咳嗽怎么老不好?”

黄秋韵去年查出有高血压,这一年来每个月都得跑医院配降压药,咳嗽是上个月的事儿,一直不见好。

“这有什么好问的,一问就得多花钱,现在去趟医院不是这个检查,就是那个检查的,非得扒层皮不可。”

陈循给妞妞喂完最后一口饭,不等他提醒,孩子就已经蹿到了蛋糕跟前,他放下手里的小碗,说:“病还是要看的,再有钱都买不来健康。”

“知道了,我有空就去看,赶紧过来吃饭。”黄秋韵糊弄了过去。

很巧的是,陈循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笑了笑,按下接听。

对面没有说话,取而代之是几声沉重的呼吸,那是一种接近于死亡的鼻息,陈循只在电影里听过,他当即心下一沉。

“佳影?”

“我……我在四沅路……国贸大……厦……后面有条小巷子。”

陈循大脑短路了片刻,没法去细想这话里的意思,等到黄秋韵冒出一句,“佳影打电话来干嘛”,他才像个失心疯的病人漫无目的地冲了出去,脑子里盘旋错乱,一片迷茫,刚才是邓佳影在说话,她为什么要用那种声调说些无厘头的话?自己现在又是在害怕什么?

那条小巷子又黑又窄,挤在城市的中心地带,却像是被长久地遗忘在了此处,炫彩霓虹照拂不了它,热闹的人流也从来与它无缘。

邓佳影就躺在地面上,歪扭着身躯十分痛苦,陈循跑了过去,发现她脸上全是血,那鲜血应该是来自头部的重击。

“佳影。”他轻轻喊了一声,甚至都不敢确认面前的一切,明明应该在巴黎的人,怎么会躺在这里。

邓佳影眼皮子沉重,血肉模糊的脸上似乎绽出了一个笑容,“刘子昂……那傻逼找人教训我,找的……全是些孬种,见了……见了血……全都吓跑了……”

终于确认了,是她。

陈循像是瞬间被人拉回了现实,他颤抖着手拨打了120,然后费力地把人扛到自己背上,他要背着她离开这条暗无天日的小巷,只要背到前面的马路上,他们就一定能等来救命的人。

“我……我没去巴黎。”邓佳影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上,那是她尚且存活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