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旧淡淡微笑着拍了拍许盛雅的手,好似释怀,又好似认命地对身边这个还年轻的孩子说道:“最近我常想,会不会我经历的这一切,都算是曾经我做过的那些事情的报应。”
于是她便把年轻时为了给盛明薇出头,她带着其他小姐妹三番四次去找纪婉麻烦,又配合沈植故意向纪婉找茬的事情统统告诉了许盛雅:“以前明薇执拗,我也不懂规劝,只晓得她喜欢的,别人就不该同她争抢,就这样闹啊闹啊,最终拆散了你爸爸和纪婉。可是明薇如愿嫁给他,却时常感觉不到他的心真真正正在自己身上,即便他如此疼爱你,但并不代表他同明薇之间是两心相印的感情。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当初我不是这样什么都不管地帮她,如果我能劝劝她,劝她放开眼界再去看看其他的优秀小伙子,是不是最后她就不会那么绝望地跳楼自杀,你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妈妈。”
薛芸眼眶含泪地看住许盛雅,从她好看的眉眼间依稀看到了几分当年好姐妹盛明薇的影子:“我知道你和子伦感情深厚,否则他不会愿意放下在这边辛苦经营了这么久的一切,选择重新回去跟你在一起。可是盛雅,你还年轻,子伦走了,你也不必为他将自己锁在这种没有尽头的情感困境里。当年明薇固执,舍不得放开,所以最后也痛苦如斯,我不愿你也为着同样的深情而困住自己,你的人生还长,今后遇到的人也很多,外头的世界这样大,不该仅仅因着同子伦的感情就牵绊住了你。”
第0250章 释怀 2
薛芸如此推心置腹的话彻底震住了许盛雅,她实在没想过作为温子伦的母亲,薛芸竟并不要求自己可以长久记得他,反而是鼓励自己走出这段感情,去看更大的世界,去认识更多的人。而关于盛明薇纪婉同许中秦的那段往事,她虽是第一次听,但心中却并没有太多的震惊。因为早在盛明薇抱着她准备一同跳楼的那天,她便感受到了母亲对爱情的执拗和疯狂。等到纪婉搬进许家的时候,早慧的许盛雅也看了出来父亲对这位纪阿姨和母亲的区别:他对母亲一贯是哄着,是退让,是忍耐,是关切,但同这位纪阿姨之间却是不一样的放松甚至是有一点活泼,他们之间好似有着不需要言语说透便彼此明晰的默契,好像仅一个眼神便可以看出他们之间存在着的无限温柔与情意,可是这些种种,都不曾出现在母亲和父亲之间。
那时的许盛雅还小,只能看出许中秦态度上的区别,却不明白此种表现的具体深意,待她逐渐长大,见到了身边人对异性也会慢慢产生好感,甚至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地对温子伦动了心,待她回国再瞧见家里这对长辈的一举一动及神态表情,她才终于读懂,原来对于父亲,这位纪阿姨终究是特别的存在。只是自己的母亲,为了这样的一份爱情竟愿意投入整个心力,甚至疯狂和不顾一切到用自己的性命做祭,也可以不管女儿的死活只为向那个心底最深处的人做最惨烈的宣抗。或许在其他人眼里这是一段成年人之间的纷杂爱情,可于那时的许盛雅而言却也是一份颠覆认知的亲情:她分明说着最是爱我,可是为了她的爱情,却可以毫不在乎地牺牲我,十月怀胎、血脉相连的母女亲情,最终也敌不过你心里那份似乎永远都无法抓牢的爱情吗?于是在母亲死后大病一场的许盛雅不再信任大人口中曾经说过的各种疼爱,亦是因此拒绝了外公外婆甚至舅舅姨母们想要从许家接她到身边抚养的提议,她选择了像子伦哥哥那样出国读书,去到一个没有家庭束缚她的地方,一个看不见这些满口说爱但其实只在乎自己的虚伪之人的地方,并在这样一个没有那些家庭纠纷的地方好好成长,不再听到那些有关于人心与情感的各种纷争。便是在这样的岁月里,温子伦用他无限的耐心与柔情慢慢融化了冰冷的许盛雅,让她原先紧紧封闭的心缓慢松动出对温暖盼望的土,又渐渐生出了代表青春情意的花,即便这段感情当年没有来得及挑明,亦是因为意外的变故而突然截断,但她心底曾经因他而起的柔软都是真的,她曾经为他而漾动的心湖涟漪也都是真的,哪怕重逢后他们之间的相处仍旧短暂,可他带给她的温暖,却是无人可以比拟的。
他这样好,教我如何忘得掉,又如何放得下,又如何能释怀?
但
“薛阿姨说得对,我的人生还长,即便子伦走了,我还有我的日子要过。”许盛雅难得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完全对许中秦诚实吐露,面上的表情也不再是往日那边的疏离淡漠,眼睛里的眸光也多了几分诚挚,“这段婚姻不是我真正想要的,自然也该由我亲自结束。有没有这段婚姻我的人生都得接着过,但没有它,我的日子才会更加自由。我知道这会有些麻烦,但至少,我有说不的权利。”
当初许中秦看许盛雅一直没有择婿的打算,所以才亲自为她挑选出了叶曜这个青年才俊,本以为他们都是一样的聪慧能干,说不定能有共同话题也能真处出感情来,却不想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女儿的心里一直都有着另外一个人,只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不懂她罢了。若是没有他那时候的自作主张,或许后来盛雅便就可以得偿所愿地同温子伦在一起,现在也会有幸福的家庭和懂她爱她的丈夫。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凡事也都没有如果,事已至此,既然离婚是她想要的,那么作为父亲,不管叶家会是什么态度,又会提出何种要求,他这个做父亲的也都会陪她一起面对。
或许是当时的强制分开冷静当真有效果,当这对名义夫妻再一次见面时,他们之间原先的剑拔弩张到了今日也已经不复存在,反而是可以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一谈。
第0251章 释怀 3
出乎意料地,今日的叶曜对于许盛雅提出的离婚要求竟然答应得很是痛快,没有往日的阴阳怪气,也没有任何的冷嘲热讽,连对方的错处都不曾提起,只是干脆地答应了她一句“好”。
显然如此爽快的回答背离了许盛雅一开始的预计,原本带着防备的心神在瞬间怔愣了一下,这般表情即便细微,也还是被叶曜捕捉到了。
“继续纠缠拉扯下去,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对吧?”空气中好闻的红茶香气让他们之间的气氛不似之前紧绷,叶曜拿起茶杯神态闲闲地喝了一口,如今同她相处时周身气场已经又是往常矜贵英朗的样子,再不复前些日子的阴沉凌利。
赌气也好,故意刁难也罢,先前放言绝不同意无非是自尊心和怒意作祟,纯是为了给她添堵罢了。但事后冷静下来,叶曜对于痛失所爱的许盛雅做出的如此决定,却也可以充分理解,尤其是在今天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之前代替了他们的婚戒戴在过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钻戒,他便更加可以明白她心底对于那个人的感情有多深,因着这样令人绝望的死讯又会有多痛这些日子以来他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的事情若发生在许暨雅身上他自己会有多难过绝望,但这样的事情却已经实际发生在了温子伦身上,且当时许盛雅还独自一人强行压着这样的绝顶痛意苦撑着自己仍旧照常处理许氏的一应事务,这份浓烈之极的苦楚是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再死死拉着她不放呢?放过了她,亦是放过了自己,难道不是件好事吗?
许盛雅听懂了他的意思,原本有些高悬的心因他这般爽利的放手而缓缓陈放了下来,但说到底仍还有些未消的顾虑:“阿姨和二叔那边……”
叶曜也懂她那头的想法,于是语气从容肯定:“我来处理,你放心。”
许盛雅闻言没有接话,只是唇角微微向上划出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随后茶杯放下,深秋的温暖光线中叶曜平和地对她展出一点微笑:“那套房子你拿走吧,说到底是我先对不住你。里头的东西都归你了,记得善待我的酒。”
秀致的眉毛因着他这话微微一挑,许盛雅面上浮起一点微微的笑意:“叶总若是舍不得,也可以再以市价从我手里买回去。”
叶曜闻言亦是轻轻笑着落下了他的评价:“奸商。”
两人间的气氛是预料之外的平和,往日惯常使用的谈判技巧更是毫无用武之地,这盏茶快要喝完之前叶曜仿佛彻底释怀地再看住了许盛雅的眼睛,翩翩风采依旧如许盛雅对他的第一印象:“之前我说过,其实没有那张结婚证,我们或许真的可以做朋友。”
许盛雅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的茶杯轻轻抬了起来,定在了合适的高度,神色间不是商务间的客套,也没有往日各含心思的打量,坦然的面色中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而后叶曜亦是抬手,将手里的茶杯与她那盏轻轻相碰,两个杯盏轻却清脆的一声响似乎为他们之前的各种纠葛和争执彻底画上了一个休止符,也对他们如今的关系做了一个新的肯定。
“这些还是给你吧。”起身离开之前叶曜将一个纸袋推到了许盛雅面前,“我不必再拿着它了。”
说完他便起身离开了,许盛雅伸手拿过那纸袋,打开时略微讶然地发现里头是原先他找人跟着自己和温子伦时偷偷拍下的照片。那些镜头里记录了他们在街头亲密地牵手,在餐厅愉悦地进餐,在夜晚的路灯下旖旎亲吻,也曾在绚丽的日落里柔情相拥。这每一帧画面里温子伦对她的柔软情意都清晰可见,他当时的眉眼神态也还那样生动地映刻在自己心里,无法忘却……
眼眸里忽然间再次涌上浓重的水雾,有泪珠无声地滚落在许盛雅柔软的衣角,长长的一口气被慢慢地呼出来,她转头看向玻璃窗外温暖似挚爱动人笑容的光线,唇角缓慢地浮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子伦,我自由了。
第0252章 多事时节
不知道叶曜是如何对叶家人说的,总之在寒冬来临之前,他们两人彻底地离了婚,虽然财产上没有太大争执,先前许氏同叶氏的所有合作项目也正常继续,一应分成条件都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身份上的彻底割离,两家公司在明面上还保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
故而结束了同宋屿一起的甜蜜假期的许暨雅回到家中,从纪婉口中听到的关于叶曜许盛雅的最终结论,便就是如此。
这件事情处理得比许暨雅预想中要更加的快速与平和,但回过头想想,他们之间既没有什么情意,财产上也还来不及有太深的牵扯,且双方对彼此都不是愿意过于纠缠的心理,所以如今这个快速又平稳的结局,倒也不算意外。
“中秦现在……还挺后悔的,反复说若不是当初替盛雅作了决定,可能现在也不至于搞成这样。”母女之间的关系日渐走向正常,即便不似许衡雅那样体贴亲密,但至少如今许暨雅也可以同纪婉一道坐下来喝杯茶,说会儿话了。
只是对于这两人之间的事情许暨雅不能也不好做出任何评价,因此她也只是静静听着,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然毕竟是亲母女,眼看着许盛雅的婚姻走到了如今地步,纪婉自然也惦记着许暨雅的情感状况:“眼看着就快过年了,宋医生……有空来家里吃个饭吗?”
闻言许暨雅的神色忽然之间有了几分不自然:若是他们真能顺利地往婚姻的方向发展下去,她自然是愿意把他带回来正式介绍给长辈们的,只是分离是他们之间既定的结局,既然注定会让他伤心,又何苦在明知结果的情况下还要给他一个美好的幻象和错误的希望呢?许暨雅实在是不想伤害宋屿一次又一次。
见女儿的表情在瞬间敛了起来,纪婉生怕是自己问得太过,转而将她们母女间好不容易融洽了些的关系又割开了一些,故而慌忙开口补充解释:“我、我就是随口问问,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没有关系的,他做医生的一定也很忙,这些事情当然以你们的时间和想法为主。”
纪婉此刻的慌张几乎明摆在脸上,许暨雅知道她如此谨小慎微是为什么,于是微笑着解释:“他最近在准备出国交流的事情,会比较忙,我也不想干扰他。而且年后他们就该走了,这一趟要去很久,还是让他多陪陪家里人吧。”
她既这样说,纪婉也点头表示理解,只是心里对他们将要到来的异国恋暗自有几分担忧,却又生怕说出来会惹了女儿不高兴,便也按在心头没有说。
然而这个冬天于许家而言果真是多事时节,长女盛雅前脚干脆利落地同她那郎才女貌的丈夫叶曜离了婚,二女儿暨雅即便同男朋友浓情蜜意但却又即将面临着分隔两国的境况,而小女儿衡雅那份年龄差距甚大的恋情也终于在原本温馨快乐的春节时分曝了光。
此事说来倒也意外。
原本双方已经离了婚,许盛雅同叶曜除了公事,私下本也再无交集,只是恰巧得知叶云丛年前因着心脏不舒服又住进了医院,而温子伦之前在国内认识的一个朋友正好就是心脏方面的专家,想着这位二叔对待自己一向友善慈爱,叶家又是感情深厚的一家,许盛雅便少见地多管闲事了一次,将这位朋友介绍给了叶曜。正是因着此事,宋明笙心中记着这位前儿媳的情,待到叶云丛可以平安出院,又正好是新年假期,便特意选了个环境雅致的私房餐厅设了这次的答谢宴。
当初两人离婚的事情,叶曜全程都是先斩后奏,关于公司的项目、两人的财产分配等等,都是最终处理完了才终于告知家中两位长辈,所以即便宋明笙诧异着想要再同许盛雅那头谈一谈却也都因着所有事情都已尘埃落定而没有任何介入和挽回的必要了。
已经许久未见这位前儿媳,即便她同自己的儿子已经离婚,但宋明笙对许盛雅的喜欢和欣赏从来都不是假的,且关于他们彼此都心中有人的事情,叶曜也选择坦然地告诉了两位长辈,因为他笃定以这两人各自的情感经历,对于此事必然会因着感同身受而不会过多置喙。显然叶曜猜得精准,这两位长辈果真对这样的离婚原因没有过多的责怪,相反的,同为女人,宋明笙对许盛雅更多了些理解与心疼,毕竟心爱之人离世的痛苦在许多年前她就已亲身经历过,并且真切地知道如此的伤痕究竟会有多么地痛。
是以在包厢见面的第一眼,宋明笙便敏锐地察觉到许盛雅的面庞较之先前是愈发的清瘦,即便带着妆,但眼睛里面的光彩也不复先前明丽。
“瘦了。”她握着许盛雅的手,眉眼之间都是心疼叶心早逝,宋明笙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女儿亲手抚养长大,故而对叶曜的妻子便就一向当做女儿来看,如今见这个孩子身形比起原来都消瘦了好些,她这个做长辈的又如何不心生怜惜。
只是既已离婚,个中细节自也不必再提,气氛算是和悦地吃过了饭,外头忽地传来阵阵鸣响,原是新年期间的烟花表演正在进行,这个餐厅的位置恰好可以看见。
来都来了,心情不错的宋明笙主动提议出去看看,于是几个人全部起身去了餐厅的二楼花园,却不想在看烟花的人群中,叶曜和许盛雅都发现了另一对正姿态亲昵地一起看着烟花的熟人许衡雅正眉眼带笑地靠在身后高大男人的温暖怀抱里惊喜地欣赏着这漫天的绚烂烟火,而那个正用稳靠臂弯圈住她,为她遮挡住半山里寒凉夜风的笔挺男人,正正是荣氏集团现在的操盘手荣启舟。
第0253章 良配
先前叶曜同自己说这事儿的时候许盛雅不是没有留意过小妹的举动,只是那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她的整副身心都没办法从离婚的筹谋和温子伦的突然过世中冷静地抽离出来,自然也就没有多的心思再去管许衡雅那头的情况了,如今倏然见着小妹竟是同荣启舟如此举止亲密,这才反应过来当时叶曜提醒自己的话,竟都是真的。而一旁的叶曜自然也是惊诧无比,直到此时他才终于想起来那个曾经出现在许衡雅衣服上的淡淡带着清苦气息的香水味,还真是荣启舟的这个气味少见又特别,饶是他们之间交集不算很多,但多少在见面时也曾留下过些关于这个味道的一点印象,只是恰巧因着接触少,所以才会在当初闻到的时候只觉几分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属于谁。说老实话叶曜也曾经兀自在心中猜测过这个气味的主人究竟会是怎样的身份,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许家曾经的对头、荣家的人,既然连自己都这样震惊,又何况是许家的人。
果不其然,同荣圳东做了多年的对手,这样的一段恋情曝了光,许中秦自然是震惊和反对的以衡雅这样单纯的心思,荣启舟这样的男人不是她可以轻易看透的,而以荣启舟如今的年纪,他找上许衡雅,谁又敢说是真真正正因着单纯的情意呢?而连向来温和儒雅的许中秦都难得地对小女儿的事情表现了极为明显的反对态度,就更不消说得知了此事的姑姑许知琳了当年她的未婚夫赵书澜便是在荣圳东对赵家的狠绝算计与围攻中突然去世,如今他的儿子竟然还敢找上自家的宝贝侄女,她怎么可能说得出半分同意的字眼。
只是许衡雅出生时许氏已经坐稳了行业前排的地位,当年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许家与荣家的恩怨,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曾经有多少次从荣圳东的算计和威胁里化险为夷地走了出来,更不懂荣家内部的复杂以及人心的叵测,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疼爱自己的长辈还有大姐都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态度极其强烈和明确地反对自己与荣启舟的恋情,难道十六岁的年龄差距在他们眼里,就是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