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齐怀文很多面,冷淡的、懒散的、话中带刺的,却从没见过他这样,仿似一只受伤的幼兽。明明张牙舞爪,谁靠近都要咬上一口,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却告诉她,他就要哭了。
这个时候他又想听谁说教?
他只想找个地方默默舔舐伤口。
林乔松了手,“别走太远,老师会担心。”
清澈的凤眼就那么微仰着望向男生,没有愤怒,也没有责备,倒让齐怀文不禁窒了窒。
他抿抿唇,似乎想说些什么,齐副校长已经从后面追了上来,“齐怀文,回去给吴海洋道歉!”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刺激到了男生,他眼神重新冷至冰点,“你怎么不回去给我妈道歉?”
一句话说得又狠又恨,几乎是吼出来的,齐副校长脚步一顿,清瘦一张脸上怒色褪尽,只剩苍白。
林乔见他下意识去捂胸口,赶忙上前,“您不要紧吧?”
齐副校长抬抬手,想说自己没事,前面少年闻言似乎顿了下,却头也没回,一转眼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他的手又垂落下来,连头也是,看得从后面跟出来的吴海洋忙扶住他另一边,“您先别激动。”
林乔毕竟有经验,让吴海洋翻了翻齐副校长的衣兜,很快找出一瓶速效救心丸。
吴海洋刚要倒,齐副校长摆摆手,已经缓过来些,“我没事。”
他深吸两口气,脸虽然有些苍白,人却是站住了,还安慰吴海洋,“他不是针对你,是因为我。”
恐怕还是和他有关系吧,不然齐怀文出去前,也不会看了他一眼,倒像是早就认识他。
只是齐副校长都这么说了,吴海洋也就点了点头。
此时不仅四班,三班也有人偷偷探出头想看个究竟,林乔问齐副校长:“您要不要先回办公室休息?”
“不用,刚开学也讲不了什么课,我还没介绍完。”齐副校长摇摇头,带着吴海洋又回去了。
林乔也只能先压下这件事,转身回教室,先将三班这节课讲完。
下课后,她没在四班看到齐怀文,上下一节课的时候过来看,男生的位置依然空着。打听了班里几个学生,都说齐怀文一直没回来,这林乔就有些担心了,准备把这事和齐副校长说说。
没想到齐副校长办公室也没人,说是一节课之前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去找齐怀文了。
林乔一直惦记着这事,第二天早上去学校,早读铃一响,她就去教室后门看了眼。
齐怀文还是没来。
不仅齐怀文,齐副校长也没来。到了中午,才听说他心脏病发住院了。
“身体都这样了,还想着来学校呢,早上一出门就栽在了家门口。这要不是对门小杨爱人看到,赶紧把他送去了医院,他怎么没的都不知道。”赶去医院的路上,高组长忍不住跟林乔念叨。
林乔也有些无奈,“一会儿还是劝劝齐校长,让他多休几天吧。”
然而两人到了医院,齐副校长一见他们,第一件事竟然是问林乔:“怀文去学校了没有?”
这林乔心里就有些沉了,“他没回家吗?”
一听这话,齐副校长就知道了她的答案,抖了抖泛紫的嘴唇,“昨天半夜回了,今天早上又走了。”
看来两父子在家里碰上,再度不欢而散,以齐怀文的态度,两父子甚至可能连话都没说上。
林乔有些头疼,“回去我帮您找找吧,您先在医院好好休息,注意别太激动。”
见齐副校长还是不放心,她沉默了下,终是道:“我能问问您原因吗?”
齐副校长一愣。
“齐怀文对您有心结的原因,我能问问吗?单纯不满您对学生太好,他不像那么不懂事的孩子。”
听高组长说,齐怀文以前挺懂事的,难道以前齐副校长就对学生不好了吗?
要治病,那得对症下药,林乔觉得不把事情弄清楚,这父子俩的问题很难解决。
这回齐副校长沉默了良久,看得高组长都站起了身,“你们聊,我先回家吃饭,省的回去晚了家里那口子念叨。”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齐副校长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怀文和他妈妈。我不想说,主要是怕吴海洋知道,心里有负担。毕竟这件事本来也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没处理好。”
果然还是牵扯到了吴海洋,不然齐怀文昨天离开时,也不会是那么激烈的反应。
林乔没说话,高组长见他没有要瞒自己的意思,也坐了下来,“是不是和怀文妈妈的过世有关?”
“你也猜到了?”齐副校长苦笑。
“本来挺懂事个孩子,妈妈一走突然就变了,想不猜到也难。”
齐副校长就叹了口气,“怀文他妈妈一直身体不大好,29岁才生的他。因为是高龄产妇,那年代又没什么吃的,生下他之后身体就更差了,一年里有小半年都病着,尤其是教师处境不好那几年。”
吃不好,养不好,还要面对不好的处境,人熬着,渐渐也就油尽灯枯了。
“那年听说要恢复高考,我忙着帮几个学生补课,等注意到的时候,他妈妈已经卧床不起好几天了。当时我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找了大夫,还没吃上两天药,又出了那件事。”
白卷英雄一出,断了多少吴海洋这样的学生的路。别说学生,老师们都觉得灰心。
“我听说的时候,吴海洋已经下乡去了,我怕他想不开,就追了过去,鼓励他不要放弃希望。”
当时吴海洋被分到的是云南,从燕都过去,坐火车也要好几天。他一路追过去,还走了半天山路,看到人的时候人果然就像被抽走了全部希望,见到他努力扯了扯唇,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齐副校长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说过的话,估计吴海洋也记着。
他说城里五年不用人,十年不用人,不可能永远不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