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欣然平静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徐嫔也早已过世。为了一只耳环牵扯出这桩宫闱丑事,对谁都没有好处,皇后怎么会愿意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情?现在这样她既能卖淑妃一个人情,还能捏住她一个把柄,不定将来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
贺中“啧”了一声,有些懊恼:“感情闹了半天,我们白忙活一场?”
秋欣然摇头:“我借显已之手将那只白玉耳环呈到皇后面前,本来也不过是想叫她在心中对淑妃母子有些疑心罢了。凡事都要徐徐图之,皇后不愿意为徐嫔出头,换成九公主就不一样了。”
只可惜要用这种方式叫她知道当年之事,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对一个母亲来说,这迟来了八年之久的真相委实残忍了些。
贺中精神一振:“你打算将当年的事情告诉皇后?”
秋欣然道:“有些事情只能偶然得知,否则不免叫人疑心这背后是不是另有目的。”
贺中听不明白她这些歪理,也不耐烦听懂,他只问:“那我们接下去要怎么办?”不知什么时候,他说起这些竟开始用“我们”了。
秋欣然笑而不语,又问:“韩小姐可有回音?”
“她答应见一见你。”说到这个,贺中略带迟疑,“你自信她一定会帮我们?”
“我没这个自信。”秋欣然合目往车上的软垫上轻轻靠去,轻声道,“但我相信九公主。”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了,贺中想起自从侯爷失踪这几日都是她在一手谋划,竟当真一副尽心竭力的模样,每当这时心绪都很复杂。他看她靠着软垫闭目养神的样子,心中颇不是滋味地掀起车帘坐到了外面。
?
那天过后不久,秋欣然才想起来宣德帝为何会忽然召她卜卦――因为再过五天就是大祭礼。宫中五年一回大祭礼,三年一回小祭礼,不可说是不隆重。
大祭礼时,会请不少僧人随行诵经,秋欣然虽是白衣之身,但卦名在外,又是白景明的弟子,这回祭礼也得了随驾前往的资格。
她那天在永明宫卜算的事情,早已在朝中传遍。人都知道宣德帝好问鬼神,七年前他能听信秋欣然一卦派夏修言领兵出征,七年后谁知道他会不会再听秋欣然一卦定下东宫人选。
只可惜那日殿中的谈话,除了他们再无第三人知晓,得知祭礼当天秋欣然也要前往,无数双耳目纷纷盯紧了想要从她口中探听一二。
祭礼期间,圣上要亲自前往祭礼台祈福,通常提前三天就会先一步住进天祀庙。自打今年传出圣上欲立东宫的风声,文武百官纷纷猜测这回祭礼,宣德帝是否会带皇子上山祭礼。
出乎意料的是,宣德帝确实选定了皇子随他登祭礼台,但同时上山的皇子有两位,分别是大皇子李晗台和二皇子李晗意。与此同时,宣德帝还任命三皇子李晗灵和四皇子李晗星留在天祀庙领百官朝拜。
这旨意叫众人大失所望,这四位皇子分别是皇后、德妃、贵妃、淑妃所出,任谁来看都觉得一碗水端得极平,没人摸得清圣意,原先欲立东宫的传言,似乎又变成了空穴来风。只有秋欣然听闻此事,心中明白:她那一卦对宣德帝终究还是产生了影响。
祭礼前,她入宫领祭礼当天所要佩戴的朝服佩饰,途径御花园时正听里头传来人声。一片欢笑之中,有一女子的笑声格外清脆。她隔着花木转头看去,韩令一身浅色长裙坐在席中,面容娇美举止文静,一旁几位妃嫔公主,像是正行酒令。她应当是刚输了一回,秋欣然见她转头同皇后道:“姑姑可要偏帮我。”
一旁有小公主奶声奶气道:“母后素来行事公正,韩姐姐这样可是叫她难做。”看得出皇后应当十分疼惜这个侄女,也说笑了两句,韩令上前坐在皇后身旁撒娇道:“不成,罚了三回,可要姑姑添些彩头才肯。”
皇后轻轻点一下她鼻尖,冲众人道:“你瞧瞧这人,分明是自己输了,这会儿倒还厚着脸皮讨起赏来。”
一旁的妃嫔们闻言皆掩唇笑起来,皇后问:“你想要什么彩头?”
“也不敢要好的,姑姑随便赏我什么都好,就是些寻常的胭脂首饰,也够叫我得了便宜。”
“你倒是不贪心。”皇后佯嗔道,韩令在旁观察着她的神色,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她道,“既然如此,本宫近日得了一双白玉耳环,同你今天这身打扮倒很相称,就将那双耳环赏你如何?”
韩令眼前一亮,似乎没想到这么顺利。
秋欣然站在花木外,领路的婢女见她忽然停住不行,略带诧异地回过头,见她神色专注地望着御花园内,目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园中众人听皇后提起白玉耳环,皆面色如常。等宫婢举着托盘上来,一双白玉耳环放在红色的绒垫上分外显眼。淑妃转眼看过来,目光先是一顿,随即神色微微一变,尽管很快掩饰了过去,但看得出显然是也认出了那耳环的来历。
她探究的目光落在皇后身上,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坐在中央,丝毫不曾朝着她多看一眼,照旧与身旁的人轻声细语两句。她略斜倚了下身子,勉力提起个笑:“这耳环好生漂亮,姐姐是从何处得来的?”
皇后微微笑道:“前些日子大理寺送来几样首饰,说是宫里流出去的。其余几件都叫掌珍司收起来了,只有这双耳环我一眼瞧见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便私心留了下来。”她说到“说不出的熟悉”时,总有些话中有话的意思,淑妃心口一颤,还要装得没事人一般,附和道:“原来如此,不怪皇后喜欢,我一见也觉得喜欢。”
韩令原本一直安静坐在一旁,这时忽然转头朝御花园外看过来,故作惊讶:“咦,那是谁?”
她这一声问,引得周围不少人探头看过来,秋欣然瞬间便暴露在众人眼前。她身后的婢女有些慌乱,倒是她镇定自若地从花木后站出来,朝众人行礼。皇后见了是她有一瞬的诧异,但又很快笑起来召她到跟前问话:“秋道长今天怎么进宫来了?”
秋欣然恭声应答道:“过两日便是大祭礼,臣入宫先听礼教嬷嬷讲些规矩,免得那日出错。”
皇后点点头:“祭礼仪式繁复,确实该提前记一记。”她说完,见秋欣然目光时不时地看向一旁宫婢手上举着的绒垫,不由问:“秋道长也喜欢这耳环?”
秋欣然慌忙收回了目光,露出一副失礼的神态告罪道:“娘娘误会了,臣只是见这耳环有些眼熟,才忍不住多看两眼。”
皇后一听,这回当真起了几分兴味:“你见这耳环也觉得熟悉?”
“是臣看岔了,”秋欣然笑着否认,“臣见过的应当是个白玉的指环,同这耳环有些相像,不慎记错了。”
等秋欣然快走出宫门外,还能想起方才自己说完那话以后,淑妃一瞬间差点维持不住镇定的神色,心中禁不住想笑。她慢悠悠地走在宫道上,不多时一辆小巧的马车从后头追上来,到她身旁停下。韩令坐在车内,看样子御花园的小宴已经散了。
“秋道长还未出宫?”韩令微微笑了笑,“正好,皇后娘娘想请您去一趟熙和宫。”
秋欣然朝她做了个长揖,一语双关:“多谢韩小姐。”
“举手之劳,我也不是为了道长。”
秋欣然抿嘴一笑,又道:“那我替九公主多谢韩小姐。”
韩令目光中多有深意,放下帘子时听她轻声道:“如道长未曾骗我,是我替阿九多谢你。”
69. 忌夜行 春末夜里,两道身影一前一后,……
秋欣然到熙和宫, 一眼便看见了摆在绒垫上那双白玉耳环,分外显眼。她一早也猜到皇后今天将这耳环拿出来并非是真心想要赏给韩令,恐怕还是为了敲打淑妃。但听她说起指环之后, 她如今的心思应当已经大不一样了。
果然她方才跪下行礼, 就听座上衣着华贵的女子问道:“方才在御花园, 你说你见过一只同这耳环相似的白玉指环,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欣然来前早已打好了腹稿, 这会儿略作思索, 便回答道:“多年前,九公主曾在御花园捡到过一只白玉指环, 但她不想叫旁人发现,于是私下交给臣代为保管。臣见她当时神情闪烁,曾劝她将这指环交给您看看, 公主却说您认得这指环, 因而不能给您。”
她这番话说得极委婉,若是没有先前耳环的事情,最多也只是叫人觉得奇怪罢了。但皇后在宫中多年,见过诸多宫闱阴私, 既然已经发现徐嫔同李晗台或许早有私情, 再一联想李晗园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立即脸色铁青:“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不敢有半句假话。”说到这儿,秋欣然小心翼翼地抬头迟疑着问道, “那指环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皇后一张面容冷若冰霜, 一眼瞟来叫人大气也不敢出, 秋欣然又听她问:“小九什么时候将指环给的你?”
“宣德八年春,臣回山前最后一次见九公主时,公主将那指环交给了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