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 / 1)

秋欣然可体会不到他此时的心情,此事放在平日她也不会如此失态,只不过方才她以为自己同赵戎在一块时,只拼命想着两人要怎么逃出去,一刻不敢懈怠;这会儿猛然间发现身旁的人原来是夏修言,委屈之余又觉得长松了一口气,不知怎么回事,一时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不过这会儿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丢脸,扭头要站起来。

夏修言听她抽了下鼻子,以为当真将她气哭了,心神一震,捉着她的手腕用上力气。秋欣然奇怪地转头看过来,目光一对上,就见他别开眼,不自然地问:“这么生气?”

他不问还好,一问秋欣然更气,气咻咻地丢下一句:“气死了!”就站起来。起身时,身下的人闷哼一声,她动作一顿,冷眼看他皱眉捂了一下胸口。男子面色苍白,瞧着比平日里虚弱许多。她将信将疑地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他这模样不似作伪,这才又弯下腰:“你怎么了?”

夏修言不作声,只撑着地准备站起来。秋欣然见他额上似有薄汗,到底忍不住又伸手去扶他,这一下终于发现了他肩背上的衣衫破裂,底下微微渗出血迹。

“你受伤了?”她轻呼一声,想起刚才从矿洞下来,他把自己护在身下,多半是那时候受的伤,一时又心软起来,将方才生的气尽数忘了,还后悔自己刚才将他压在地上,不知是不是那会儿又害他伤口流血。

夏修言斜睨她的神色,温顺地倚靠着她站起来,若无其事地开口:“没什么大碍,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说。”

64. 宜诵经 就算当真是飞蛾,我也能让你一……

夏修言靠坐在一棵大树下, 看不远处的女子从水边回来,抱着一捆枯枝忙前忙后,花了番功夫终于将火点了起来。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在仲春的寒夜带来些许暖意。

秋欣然长出一口气, 捡了根木柴, 在他身旁坐下。男子的面具已经摘下来了,露出面具下俊秀的面庞, 他看上去有些疲倦, 紧抿着的薄唇也失了血色,像在忍受伤痛带来的不适。和回京后的定北侯相比, 秋欣然发现自己更习惯他现在这个模样,那是七年前她所认识的夏修言,一个体弱多病的王侯世子。

“我刚刚过去捡柴火, 发现不远处就有个水潭, 看样子像是亚述同我说的那个。可要下去找一找底下是不是有那个箱子?”

“等天亮高?D他们找来,再派人下去,现在就算潜入水中也看不清楚。”

秋欣然觉得他说得有理,但还是不免担心:“高侍卫以为我们也被埋在里面了可怎么好?”

“前面的山洞被堵住, 短时间内要想疏通并不容易。天亮后他就该派人搜山寻找其他出口。”夏修言看她一眼, 以为她还在担心??越人,“放心,明早你就能平安回去。”

秋欣然这会儿已经不怎么害怕了, 想到方才自己居然都差点敢揪着夏修言衣领兴师问罪, 迟来地有些不好意思。她挠挠脸:“我没想到侯爷会亲自过来。”

夏修言斜睨她一眼:“我不亲自来, 不是又要叫你在背后骂我?”

秋欣然坚决不认:“侯爷说笑了,我可从没这么想过。”

“是吗,”男子凉凉道, “上回不知是谁指桑骂槐地因着梅雀的事给人脸色看,这次不来救你,倒是想得开?”

秋欣然没想到他还记着上回芳池园不欢而散的事情,不免心中好笑,但看在他今天救她一回的份上,顺毛哄道:“侯爷在我心里何曾是那样的人,就是上一回,也不过是担心梅雀孤身一人难以自保,望侯爷能多加照拂而已。”

巧言令色!夏修言心中“哼”了一声,决心必不吃她这套,但脸色却不自觉和缓下来。秋欣然察言观色,趁机问道:“不过侯爷既然收留了她,下一步可有其他打算?”

夏修言睨她一眼,忽然问:“你之前说九公主给过你一个白玉指环?”

秋欣然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个,还是点点头。夏修言又问:“那指环什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秋欣然努力回忆道,“表面刻了一株兰草,内里有磨损的痕迹。”

夏修言沉吟一阵,良久没有说话,许久才问:“那指环你还留着吗?”

秋欣然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着他:“你想……”

“还记得青龙寺那晚我对你说的话吗?”

“你叫我别将指环的事告诉任何人,也不要想着拿它做文章。”秋欣然喃喃道,“你说还不是时候。”

“现在是时候了。”男子淡淡道,异常平静的语气下却好似带着一丝杀伐决断的冷酷意味,“我说总要有人能替我们讨回公道,你要和我一起吗?”

他轻描淡写的邀约如同在问她下午要不要去府里用个便饭,以至于秋欣然一时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问:“什么意思?”

“我要扳倒吴广达,必定要除去他背后淑妃的势力。”夏修言睨她一眼,“你想告慰九公主的在天之灵?就要让李晗台的真面目暴露在圣上面前。”

“你先前说我藏在那些我故布的迷阵背后,伺机而动等着祭出我最后的杀招。”夏修言自嘲着摇了下头,“可从始至终,我想藏在迷阵后的那个人,其实是你。”他抬眼看过来,字句清晰地说,“你才是我留在最后的那把一击即中的刺刀。”

秋欣然睁大了眼睛看他:“你……”

夏修言笃定地问她:“你想不想跟我一起?”

秋欣然怔怔地想不久之前她还在想着怎么劝梅雀放弃报仇,现在有人问她:你想不想成为最后刺进仇敌心脏的那把刀?

我想吗?她扪心自问,佛家讲因果循环,道家说善恶有报。这一刻,她发现她果然是个假道士,因为夏修言这么问她的时候,她立即就想点头,她想啊!

她想起放在青龙寺里无字的牌位,想起那盒从未被人打开过的胭脂,想起观音堂前的哭诉……那是她念一百遍往生经也无法平息的不甘。

“但我……可以吗?”秋欣然喃喃道。道家讲道法自然,她自学卜算之日起,师父就一直耳提面命,人各有命,推卦之人不过是替他人拨开迷雾,不可擅自做主,非要逆天而为。

“那天你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蝼蚁之怒只能飞蛾扑火伤及己身。” 像是看出了她的迷茫,夏修言忽然眨着眼睛笑了一下,“就算当真是飞蛾,我也能让你一把火烧了整个长安。”

这话太有煽动性了。秋欣然想,七年前青龙寺的后山上,她得到了一个夏修言的承诺,七年后,她又得到了一个。

夜间的林中有虫鸣,男子坐在树下拿树枝拨了拨快熄灭的火堆。一眼瞥见一旁的小道士盘腿坐在树下,脖子上像是顶了个千斤重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垂到底,又猛地抬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强撑着打个哈欠,没多久眼皮又粘上了。

这放在哪儿都能睡着的本事倒是叫人羡慕。月亮挂在半空中,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出了一层薄汗,叫夜风一吹,又起了些凉意,折磨得他困意全无。再反观已经完全放弃同本能作斗争,歪着头靠在树干上沉沉睡去的女子,夏修言眯着眼一时又有些意难平起来。

他挪了下位置,朝身旁的人挨得近了些,伸手捅她一下。见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一副浑然还在状况外的模样,迷茫地朝自己看过来。

“我们得有个人守夜吧?”男子端的一副认真的语气。

秋欣然脑子还不大清醒,她揉揉眼睛过了半晌才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哦。”她干巴巴地应道,随即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她这样子看上去好欺负得很,全然没有白天那种卖乖的机灵劲,夏修言心中好笑,清咳一声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她探身朝自己凑过来,随即一只手放到了他的脸上。

夏修言浑身一僵,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竟一动不动任由她将手在自己脸上摸了一下,又放到他的额头上:“你是不是起了高热?”女子喃喃自语,也不知是不是在问他。

秋欣然又举起另一只手往自己额头上放,对比了半晌,严肃地下了个结论:“你发烧了。”

夏修言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原来在发烧,听她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身上果然热一阵冷一阵,应当是喝了酒,再加上伤口发炎引起的,这会儿四肢酸软无力,提不上劲,起先还一直以为是中了洞中迷药的原故。他太久没有生过病了,都快忘了病中是个什么滋味。

秋欣然像是清醒了一些,她揉了一把自己的脸,扶着背后的树干颇为艰难地站起来。夏修言坐在原地抬头看她:“你干什么?”她看着像是有些恍惚了,没听见似的,朝林子里走去。过一会儿从林子里回来时,脸上沾着水珠,像是去水潭边洗了把脸,目光完全清明了,手上还多了一块湿手帕。

秋欣然走回原先所在的大树下,夏修言看着她手中的帕子,像是很不习惯叫人照顾,目光颇为复杂。但她却极自然地将手帕递给他,瞧见他的目光,又像误解了他的意思,想了一想,补充道:“干净的,我一直随身带着。”

男子盯了那块白色的绢帕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接过,老老实实地放在额头上。秋欣然松一口气似的,露出个高兴的笑容,她盘腿坐下来,这回主动坐在他身旁:“侯爷睡一会儿吧,我来守夜。”

夏修言起先将她叫醒本是故意使坏,这会儿见她主动提出守夜,心中又别扭起来,于是淡淡开口道:“如今没什么危险,你睡一会儿也无妨。左右我睡不着,替你看一会儿也不是不可。”如同全然忘了刚才谁提的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