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但到了深冬,这些小动作开始越来越频繁。十二月, 前线传来消息,??越呼兰王帐下二王子齐克丹,借呼兰王病重之机,撕破了同大历朝微妙维持了近十年的和平,挥兵直下攻打?T州。

消息传回长安,宣德帝震怒。

大殿上的皇帝将前线快马加鞭送来的奏章一把扔下高台,怒气冲冲地质问道:“前线战事已近两月,若不是西北都护府传来消息,是不是要等?T州城失,??越人打到了长安,朕才会得知此事!”

整个大殿噤若寒蝉,无人敢抬头应声。

散朝之后,夏弘英刚愎自用,贪功好进,瞒报军情的传言不胫而走。

但如今当务之急已不是查清这当中到底出了什么事。?T州之难迫在眉睫,这个当口最最要紧的,还是要派人前去支援。

可到这时,朝中又开始要为派谁前去争执不休。

郑元武的父亲郑旅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但他镇守西南,若是调派他去,又恐西南动乱。其他几个同辈的武将,年事已高,要在短短几天之内飞赴边关,身体多半难以支撑,于是众人又只好将目光落在年轻一辈的身上。

对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个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只要能平定?T州之难,加封进爵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直到此时,大多数人还是乐观地认为,?T州如今虽陷危局,但如今驻守其中的到底还是夏弘英和他的昌武军。只要援兵赶到,围城之困自然可解。

于是,一时间这领兵支援?T州的差事成了一块众人眼中的香饽饽。朝野上各派各党,为此展开了一轮暗中的较量,竭尽所能想将自己的人推选上去,以至于这个人选竟迟迟难以决定下来。

“他们商议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让夏世子去?”秋欣然听说此事的时候,不解地问身旁的原舟,“他是夏将军独子,由他去不是最合适不过?”

“人人都知道夏世子体弱,无法领兵。”原舟叹了口气,“何况正因为他是夏将军独子,圣上才更不可能让他去。”

宫里刚下了场雪,二人走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司天监走。原舟抱着书册低头道:“他和郑世子不同,圣上一早就想收回昌武军的虎符,昌武军不能姓夏。”

二人抱着册子绕了个弯,忽然瞧见万和殿前远远站了个人影,他披着裘袄站在雪中,身旁有个小厮替他打着伞。二人不由都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了。

过一会儿,殿门开了。孔泰揣着手从门后走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对站在底下的人摇了摇头。青年抬起头不知又说了几句什么,孔泰面上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但仍是摇头。又过一会儿,孔泰转身回到殿中,将殿门关上了。

台阶下的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转身走了。

他回过头的时候,秋欣然不知为何下意识往墙角躲了躲,不想叫他看见。夏修言果真没有看见她,他在雪里一步步地往宫外走去,身形终于渐渐小如雪粒,消失在这白茫茫的冬日里。

原舟也看着他,忽然道:“你说夏世子来做什么?”

秋欣然不作声,但她心里清楚,大约是为了?T州的事情。原舟自然也想到这个,又叹口气:“都说夏世子同夏将军不亲近,哎……”

关于派谁带兵支援?T州的争论持续了近十天,好在这十□□廷倒也也没完全闲着。在近十天的时间里朝中从各处迅速调配一支兵马,好不容易选定了领兵的将领,乃是兵部侍郎史大人之子,如今长安神武军的统领史勐。

史勐常在军中磨砺,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但此前因为身上没有军功,一直无法拔擢,今次派他领兵前去?T州,正是大好的机会。

长安雪融那日,他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出城奔赴西北。宣德帝亲自去城头为他送行,城中百姓夹道欢送祝他凯旋。

秋欣然那日也去凑了个热闹,她站在人群中,望着长安城外军队消失在马蹄扬起的尘土中,捏着袖中握着的三枚铜钱,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等人群散去以后,她回过神抬头看见了站在城墙上的夏修言。他今日似乎是一个人来的,这种雪融天气,他穿着一件银狐裘袄,面色显得较旁人更为苍白几分,不知是因为他还在服那药的原故,还是他当真病了。

这一次夏修言低下头的时候也看见了她,他目力一向很好,两人隔着高耸的城墙愣愣对视一会儿,秋欣然忽然间笑起来,扬着手同他喊:“世子喝酒去吗?”

自夏日里福康宫外那场谈话后,二人还是第一回搭话。少女依旧是那副道士打扮,仰着脸冲他笑得心无芥蒂,比这消融了雪水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喝酒的地方是秋欣然挑的,就在离城郭不远的一家酒水铺子里。里头坐满了刚送完军队回来的人,一进门就感觉里头热烘烘的。

夏修言显然不喜欢这种嘈杂的环境,刚一进门就忍不住皱眉,不等开口伙计已经迎了上来。秋欣然大咧咧地说就他们两个,要这铺子里的烈酒,甚至催促似的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下。

夏修言疑心她还没沾酒就已经醉了,毕竟在宫里她虽瞧着一肚子鬼胎,但端得还是小心谨慎的模样。

伙计大约是看出了夏修言身上那件银狐裘袄的价格不菲,到底没把他们安排在人群里落座,而是将人引到了一处屏风后的角落里。夏修言对这安排勉强满意,到底屈尊降贵地坐了下来。

等着上酒的功夫,二人坐在屏风后听外头的人胡天海地地侃,听着个个都是朝中一品大员商议朝政的口气。起先秋欣然觉着有趣还能笑几声,到中间又听他们提到了夏弘英此次守城不利以及夏修言是个如何有名的病秧子时终于笑不出来了。

她神色尴尬地偷偷瞥了眼夏修言的脸色,见他面色如常地用桌上的茶水温了酒盏,又给她也温了一杯递过来,恍若外头说的事情一个字都没听进他耳朵里。

伙计送了酒上来,确实是烈酒,一口下去辣得秋欣然呛出泪花来。夏修言较她好些,不过一盏下去,眼尾也微微染上些艳色。

秋欣然没话找话:“世子今天也来给三军送行?”

“路过顺道便也看看。”

秋欣然对他这话嗤之以鼻,觉得此人口不对心。夏修言像是听见她的腹诽,看她一眼,状似随意道:“这次史勐领兵,圣上不曾找你卜过凶吉?”

秋欣然一顿:“卜过。”

夏修言垂着眼摩挲了几下杯沿:“结果如何?”

“世子希望结果如何?”

夏修言像不明白她为何有此问:“自然希望大捷。”

“世子有没有想过――”秋欣然抿了下嘴唇,“若史大人大捷,世子此生或是再无可能离开长安了。”

夏修言片刻之后才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瞬间冷下脸:“你将打仗当做什么?”

秋欣然许久没有见过他动怒的模样了,夏修言这个人看着脾气不好,但当真冷下脸的时候却少。她愣了一愣,低头抿唇笑了一声:“我骗你的,圣上不曾叫我卜过凶吉。”她从袖口取出先前一直捏在手里的三枚铜板,摆放在桌面上,同夏修言示意,“不过世子若想知道,我可替你起卦。”

夏修言盯着桌上的铜板,沉默良久,忽然道:“你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

秋欣然不知他为何提起这个,下意识答道:“大约是御花园那一回?”

“不错,你那时说我爹是个以身殉城的命格。”

秋欣然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这……我倒不记得了。”

夏修言喝了两盏酒,像是热起来,解开披在身上的裘袄放在一旁,露出底下月白色的锦缎长袍,同个误入市井的王孙一般,坐在这屏风后显得同周遭格格不入。时隔两年,秋欣然听他心平气和地说:“人人都说你一卦不错,但我从未信过。”

她张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她想起学宫里那一群少年郎,只有夏修言从未找她算过卦,便是打趣似的都没有。

“卜算这事,信不信由人。”秋欣然艰难开口道,想了想又说,“比如……我替自己算卦的时候,多半都不太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