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谢宴垂了头,不知为何眼中一阵发热起来。

“简直荒谬!”万贵妃再坐不住,腾地一下蹿了起来,柳眉倒竖,冷笑了一声,“你贵为当朝太子,将来是要身系天下万民的!只娶她谢宴一人,如何为皇室开枝散叶,如何……”

“荒谬吗?”初一的笑容变得极淡,淡得近似嘲弄,“此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也便罢了,从娘娘口中说出来,才算真正的荒谬吧!毕竟本宫只是太子,父皇才是身系万民的那一个。为皇室开枝散叶是皇上和诸位娘娘的事,至于绵延子嗣这种事……我倒有个提议,听闻近日陇西大雨成涝,陇西百姓民不聊生,娘娘抽空不妨去宗祠抄上数月经文为万民祈福,届时娘娘再回宫时,说不定本宫便要多个皇弟了!”

“你……”万贵妃气极,自顾自地便要扯起身旁的万心凤。

万心凤蛾眉微颦着挣扎道:“姑姑,我……”

“我什么我?没听人家方才说的话吗!人家夫妻儿女团圆一桌,郎情妾意和美一堂,我们这多出来的人,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万贵妃恨铁不成钢地扯着万心凤愤然离席。

皇帝叹了口气,抬眼看了看一旁一直安静吃着东西的蓁嫔:“朕也知道,朕确实亏欠蓁嫔和太子很多,只是……”

“皇上言重了!”蓁嫔忽然开口,阻住了皇帝的话头,“方才万贵妃说到这子嗣的事,臣妾家祖上倒是确曾留下过生子的秘方,皇上若是有意,臣妾明日便可取来呈给太后,只不知可不可行,倒要请尚医局的大夫们验看一番!”

太后听得眸中一亮:“还有什么好验的!看太子便知蓁嫔这方子奏效得紧,不然哀家如今哪来太子这样的乖孙?”

“太后所言极是,要说太子方才这话,虽说儿戏了些,可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生六七个孩子的倒也不在少数。若是宴儿和太子早早成婚,三年抱俩,太后届时四世同堂,可不要嫌孩子们闹得您不得安宁。”柏妃寥寥数语间便勾勒出一幅儿孙绕膝的美好蓝图,却又将初一所提不立侧妃之事岔开略过,直听得太后眼角的笑纹都堆在了一起:“正是柏妃说的这个理,正是这个理!”

“皇祖母放心,谢夫人当年师承桑女医,也算杏林中人,大婚之事若能订下来,必会给阿宴好好调理身子的!”初一说着,一本正经地看向谢宴促狭一笑,低声劝道,“三年抱俩呢,阿宴,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可不好辜负众望啊!”

“你胡说什么!”谢宴心里酝酿了半天的感动,被他这么一闹,顿时消弭殆尽,顺手便在他腕上掐了一把。他却只是含笑看着她,目光缱绻深沉,如撒下重重密网,将她收入网中,层层缠缠……

第六章 落难状元

1

谢宴出宫的时候,已经是亥时初刻。

谢夫人因为不愿意在宫中干等,所以先出了宫,柏妃特意让苏公公备了辆马车亲自送谢宴出宫。

谢宴独坐在马车里,车壁上架着一个青花瓷的烛台,闪着幽幽的昏黄光芒,耳听得车轮碾过青石宫道时发出的声响,车上的烛火也摇晃不定,谢宴脑中也一团乱麻般纠缠不清。

马车出了灵均殿没多久,便忽然停了下来,苏公公轻咳了一声,还没等谢宴开口询问,车帘便猛地一掀,一个身披暗紫色披风的身影携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钻进了马车之中。

虽没看清来人的脸,谢宴却还是生生忍住了险些脱口的惊呼。

不等她开口,来人却是伸臂拢住了她,将她整个圈进了怀中,整个人埋首于她的颈间,低低叹道:“阿宴,莫恼我!”

他的声音闷闷的,自她肌理之间带出温暖却湿润的气息,大约是在夜风中伫立许久,他的披风上隐有夜露才有的些许凉意,语气虽是一贯的平淡,可是谢宴听得出,他声音里带出来的慌乱,轻缓却厚重地砸中了她心上最软的地方。

“放开我!”她沉声,嗓子却有些发哽。

“不放!”似是有意与她赌气,初一宣誓主权般将她抱得更紧,却冷不防谢宴忽然低头,张口便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下去。

这一口,她咬得极重,耳中分明传来牙齿滑过缎面披风时的声响。初一却似浑然不觉般,连肌肉都不曾收紧,痛得狠了也只是将抱着她的手紧了紧,轻声道:“阿宴心里原来这么疼吗?怕我骗你怕到这么厉害?”

谢宴长睫一闪,憋了半日的眼泪,竟就这样汹涌起来。

她咬着他肩头仍是不肯松口,心中委屈、气恼、惊疑、迷惑悉数掺在一处,都不敌最无奈的一点,便是不管她这厢如何惊涛骇浪的心事,对上初一便轻易被抵消了。这感觉太过无力,让她骤然意识到她深陷的程度俨然超过了自己的预想。

马车一晃,竟是依旧朝前驶去,谢宴身子也往前一冲,到底还是松了口,只是离初一的怀抱又近了半分,泪水也飞落在他的颈间。

初一仿似被火灼痛般,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待看清她脸上的泪痕后,眉心一蹙,眼中的清明瞬间便暗了下来,还停在她双臂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轻触到泪液时,忽然倾身而下,冰冷的唇,缓缓落在了谢宴唇上。

谢宴惊得睁大了眼睛,唇齿之间被他独有的甘竹清香一点点弥漫、侵蚀,脑中有个小小的声音提醒她该拒绝的。可是身体却似乎有了自主意识般,贪恋着这一刻异乎寻常的亲近和温柔,只觉耳边脑内一片空白,只余了他清淡缠绵,却又深沉浓烈的需索,辗转唇齿之间,惹得两人气息交缠酝酿。

直至初一气息渐乱,唇上力度也失了分寸,才紧紧将她揽在怀中,仿佛恨不能将她团成小小一只,整个儿吞落肚去一般。空气仿佛也似要着火,谢宴只觉快要呼吸不过来,娇喘了一声,将手抵向初一胸前。

“阿宴!”初一毫无预警地将双唇移至她冰冷的鼻尖,额头轻贴她的,“我这人向来小气,睚眦必报,你咬我一口,方才便算扯平了!”

“你……”谢宴急着开口,却觉双唇隐隐有些发麻,心里一阵发虚,捂着自己的嘴,暗暗懊恼刚才没推开他,心底却又生出一股安心,他还是这般理直气壮地占自己的便宜,半丝做了亏心事的心虚都没有,是不是说明自己下午那番猜想,都是多余的担心?

初一看着眼中俏颜芙蓉色,明眸秋波生的少女,只觉心旌摇晃,唯有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三年前,护城河边秋田巷里,自诩聪明的我,因为一个比我还小的姑娘设计圈套的诱饵太过可爱美好,竟一头扎了进去,险些被耍得团团转,甚至落得唯有跳河得以脱身的地步。那之后,我托云旗在衙门里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我那个眼圆溜溜的、古灵精怪的命里魔星,竟是平北将军谢家的大小姐,闺名一个宴字!”

谢宴听他说到命里魔星,忍不住啐了一声,换来的却是初一在她明珠般的雪白耳垂上轻咬了一口,吓得她身子一僵连忙闭了嘴,动也不动地睁着大眼盯着他,到底惹得初一低笑出声。

“那之后,我特意翻阅了一些与平北将军有关的邸报,坦白说,阿宴,我多年苦学,想的都是有朝一日太子登基,辅佐于他,再倾覆这朱氏江山,让世人知道我的真正身份。没想到天意自有安排。我成年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让父皇承认我,要他知道我才是他最出类拔萃的孩子,胜过太子,胜过他,不为皇位,只是想让他后悔那样对待我娘和我!”他说到最末那一句,声音太过苍凉,谢宴听得手指动了动,却还是忍住了没去牵他,而是绕到了腕上那串紫檀手串上,轻轻拨弄了起来。

“也如你担心的那样,芷汀斋的密室里头回相见,我认出了你,诱哄你签下婚书,确实动机不纯!”像是担心谢宴会生气似的,他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道,“但是阿宴,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要找到你,要娶你,不过只是因为,别后三年,你让我耿耿于怀,我自幼心思谨慎,观人于微,唯独三年前那一次,大发善心竟让你戏耍,实在是如鲠在喉。每每看到那个美猴王的面具,我便恨得牙痒痒,想着有朝一日若再见你,定要狠狠诳回你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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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得牙痒痒?”谢宴一把推开他,“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来,我隔三岔五就会梦见你跳进护城河的那一幕,我不知你是生是死,心中总是有着小小的忧云,不懂你当时为何要跳入河中,更怕你真的因此而葬送了性命……甚至当初在娑罗院见到霍统领时,我还追着他问你的下落,却原来,在那之前,你便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还像耍猴子一样,耍着我写婚书给你……”

初一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我以为,那件事于你的缤纷人生,只是小小插曲。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井底之蛙,才会对那晚那个对身旁小丫鬟笑得灿烂无邪、连脸庞都似闪光的你,一见难忘,念念不断……”

谢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我现下看到你,只会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你不是要诳回我吗?看我在你面前,掏心掏肺地帮你忙,为了你回去关了数日禁闭,求得我爹娘为你娘争位分,却落得今日见了你落荒而逃的下场。太子殿下这口忍了三年的恶气,如果出够了,不知能否下车放民女归家?”

“不能!”初一答得干脆,却是微微松开紧拥着她的双臂,“密室见你那次,我心惊且喜,当时不曾细想,后来霍叔叔告诉我宜清伤你时,我心中前所未有地紧张忧灼。那种感觉甚至丝毫不逊于我母亲失踪之时,我才发现,兴许这三年来,我低估了自己对你的感情……”

“殿下!”苏公公的声音忽然在马车外响起,“已近城门,是不是先停至一旁……”

“不必了,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谢宴生怕再这般耳鬓厮磨下去,自己彻底心软,索性挣开初一的怀抱,“公公若要停车,便放我下去,我自己走去皇城门就好了。”

“你多气我几日也是好的,今后我对你,一定事无巨细,无不坦言。你不说想见我,我便罚自己绝不去谢家打扰你、激恼你,好吗?”

“我才不会想见你!我现下就不想再见你!”谢宴激动得伸手便要推他离开。

“好好好!我走,我这便走!”他苦笑着脱下身上的大氅给她披上,“外面起风了,仔细着凉!”

谢宴犹想挣开,却感受到他的气息在额头落下:“阿宴,我知错矣!莫连这点小事都不让我为你做了。”他语气里,有近乎哀求的成分,以至于谢宴一时也有些失神,怀疑这种卑微的语气,是否自己听错了。

但是他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纤瘦修长的手指替她将大氅系好,才深深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掀开车帘:“有劳苏公公亲自送她回谢府了!”

“太子爷太客气了!”苏公公连忙上前扶他下车,车帘落下,马车的车厢里又恢复了原先的安静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