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少女微讶了片刻,眉眼间马上泛起得意之色,“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辛苦筹谋了半个月,才让孙老六这老狐狸上钩的!今晚就等着看他把我卖去何处,找出他的上家是谁……”
“好一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少年眼见前方河边那个方才被自己怀疑的丫鬟领着七八个官差打扮的人往这头奔来,不由得哑然失笑,“今遭倒是我一片好心办坏事了。”说完,他回眸扫了少女一眼,“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下河,若真因为今晚的事就这么淹死在河里,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若淹不死嘛……”他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我总归是要回来找你算账的!”
说完,他纵身一跃,竟是一头跳进了护城河里。
“哎,喂……”少女目瞪口呆,错愕地看着那黑影潜入水底,竟似石沉大海般没了半丝动静。
“喂!你不会游泳还跳下去干什么?官差来了,大不了我替你解释啊!喂!”少女慌了神,只见水面上先是溅起一阵水花,旋即便一切归于平静,吓得她飞转螓首,却恰好看见有个黑衣男子冲了过来,连忙如遇救星般扑过去,“大叔,快,快,下水救人!有人跳河……”
不等她说完,黑衣男子双唇紧抿回了一句“知道了”后,衣服也没来得及脱,便也纵身跃入了河中,又是一阵水花扑腾后,一切再度归于平静。
少女急得直跳脚,远远地大声指挥那些飞奔而来的官兵先救人,于是众人被少女催着一个个如下饺子般跳下水去找人。
而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护城河另一头,黑衣男子一只手用力划着水,一只手紧紧拥着白衣少年艰难上了岸。
“喀喀……”少年一上岸便开始用力咳着呛进去的水。
“你不要命了?从来没下过水的人,也敢往河里跳,万一出事的话,回宫之后,我跟你娘怎么交代?”黑衣男子脸色泛白,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我特意走到桥边,确定你看到我了才跳下去的。”少年挤了抹笑,微喘着安慰道,“我算过脚程,你从面摊跑到河边这段时间,刚好就是我跳下水后屏住呼吸的极限。等你下了水,我自然不会有事!”
“胡闹!”黑衣男子低斥了一声。
“那些官差都是京兆府的人,假若我被牵涉进去,很难不被带去过堂,到时候只怕想脱身就难了。那种情况下,跳河也是唯一的办法!”少年吐光了呛进去的水,脸色也稍稍恢复了些血色,起身看向对面纷纷下河的人影,“回头你再出宫的时候,让云旗打听打听,那小丫头到底是什么来头,将我害得这么惨,怎么着,也得找个机会还她点颜色的!”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这些?”黑衣男子拉着他,急匆匆地躲进岸边的树影之后,“先回去再说,那边可有不少人下水了!”
临走前似是想起什么,少年回头往那边桥头看去。
这夜无风无月,只隐约可见桥边灯火阑珊里,一道纤瘦娇小的身影在桥上焦灼地踱着步子,隐隐地,竟透出关切的模样……
第一章 深宫锁怨
三年后。
1
“奴婢七巧,是负责照顾桑女医的宫奴。”身着宫装的女子,脸上虽挂着客气的笑,表情中却透着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敷衍,“桑女医昨日偶感风寒身子不适,现下已经歇下了。夫人若是有事,不如明天赶早再来吧!”
“只是风寒的话,桑婆婆不至于虚弱到不见客吧?”谢宴上前一步,极客气地扬着一脸讨喜的乖巧笑容,“我娘以前就在尚医局跟着桑婆婆当过一年多的女医,倘若桑婆婆真的病了,不如让我娘给她顺便瞧瞧,她若知道来的是我娘,不可能不见我们的!”
七巧闻言,脸色微变了变,狐疑地将面前的谢宴和谢宴身后微笑不语、人淡如菊的谢夫人又打量了一遍,才勉强点了点头:“那,夫人小姐稍等片刻,容我进去问问桑女医的意思!”说完,竟是趁谢宴松开手时“嘭”的一声,将院门又重新关上了。
谢宴轻轻吸了吸鼻子,她自幼嗅觉极为灵敏,自方才靠近七巧便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药味,一时却想不起在哪儿闻到过。
“娘,方才那位姑姑身上有种好特别的味道啊!”
“宫女用的都是寻常胭脂,能特别到哪里去?”谢夫人不以为然道。
“不对,不是寻常香粉的味道,倒像是脂粉香中夹了些药味儿,就像……”谢宴话音未落,却见院门轻轻拉开了半边。七巧去而复返,却是侧身严严实实挡在门前:“真是抱歉,夫人,桑女医已经睡着了,奴婢也不好扰醒她,你们还是改日再来吧!”说着,福了福身子,便要把门再度关上。
谢宴见她要关门,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脚下却是故意一扭,身子一歪便朝七巧身上倒了去,将七巧整个人撞得身子重重撞在了门板上,谢宴的小手却是抓牢了她的裙摆才站稳身形。
七巧显然有些慌了,但身子却直挺挺地挡在门前,丝毫不肯移开。这倒让谢宴心里越发生出疑云来,更为重要的是,方才这一靠近,她几乎可以确定,她闻到的这股熟悉味道是什么东西了。
“小姐!”谢夫人身后的丫鬟翠岚不明就里,想上前扶起谢宴。
谢宴摆摆手,冲七巧连连道:“对不住了,我一时没站稳,没撞疼姑姑吧?”
七巧摇头,牵动嘴角扯出抹笑:“天也不早了,几位慢走,恕奴婢不能远送!”说完,冲谢夫人行了个礼,便将门关上,门内一阵轻响,竟还落了闩。
“也怪我,师父如今年岁大了,毕竟不同早年。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在灵均殿陪你姨母坐那么久了……”谢夫人转身往院外走了几步,却觉出不对,回头便见谢宴心不在焉地边走边使劲嗅着自己的手,口中喃喃道:“如果是帮桑婆婆煎药不小心弄到衣服上的话,也应该是治疗伤寒的麻黄汤之类的药方中的药材。这药味儿……闻着分明像是我小时候常喝的山茄薄荷汤……”她说着,脚下猛地一顿,上前几步一把拉住谢夫人的手,“山茄薄荷汤!娘,是山茄花,这是山茄花的味道!”
谢夫人拉过她的手使劲嗅了嗅:“确是山茄花的味道,不过……”
“不会错的,一定是山茄花粉!我小时候容易受惊,您隔三岔五就给我喝山茄薄荷汤,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谢宴双目熠熠生辉,“这个山茄花我知道的,前几天您逼着我看《本草纲目》,我正好就读到草部。书中说到,山茄花阴干磨粉,以三钱热酒调服,可使人昏昏醉也,不得醒来,我当时还在想……”
谢宴说到这儿顿了顿,默默将那句差点脱口而出的“以后要常备些在身上,关键时刻可以拿来配制成蒙汗药”的话咽了回去,轻咳了两声,柔声道:“那位姑姑既是照顾桑婆婆的宫奴,她身上怎么会沾上这种药末?桑婆婆如今得了太后恩典,在安乐堂颐养天年,早就不管尚医局的事了……难道……”
“打住!”谢夫人叹了口气,看着一脸亢奋的自家女儿,“你这脑子里,胡思乱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不过是些山茄花粉罢了,虽说是有些毒性,可总归也是味药。人家既然服侍桑婆婆这么些年了,粗通些药理也不出奇。兴许她自己身子也有些不爽利呢?山茄花除了有毒,也可入药,适用的症状你记得几种?”
“娘!”一听母亲要考自己,谢宴连忙举手投降。
谢夫人打断她的撒娇:“行了行了,你爹今晚去了齐大人府上赴宴,指不定要喝醉回来的,早些回去我还能吩咐厨房给他备些醒酒汤!”
谢宴嘴上答应,心里却有些不甘,走了两步不死心道:“娘,您不觉得,那位姑姑方才的举止有些奇怪吗?按说,您可是堂堂柏妃娘娘的嫡亲妹子,我爹还是平北将军谢渐甫,别说这区区安乐堂了,就是宫中那些公公和宫女见了咱们也向来是客客气气唯恐怠慢了。可是她……她一见咱们,就透着一股不耐烦和紧张,就像、就像……我平素刚闯完祸就遇到您一样!”
侍女翠岚“扑哧”笑出了声:“小姐,您这是闯祸闯出心得了。夫人和奴婢可没体会过这种心情,哪里瞧得出来呀!”
谢夫人叹了口气:“人走茶凉这种事,在宫中却是再合理不过的。如今你太子表哥不在了,别说是我们,就是柏妃娘娘,在宫中的处境只怕也会大不如前。这宫奴虽说身份低微,可是咱们平素本就是和人家八竿子打不着,自然也犯不上巴结咱们。你呀,还是给我安分一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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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宴虽知谢夫人的话说得在理,但对七巧的怀疑却是半丝未消。她转头四下看了看,视线却落在了娑罗院旁的芷汀斋上,看着两院之间共用的那堵一人高的院墙,明眸一转便停了脚步:“你们等我一会儿,我方才在灵均殿贪嘴,多喝了几口茶,我去这院里借用下恭房!”
说着,她提着裙摆便冲进了芷汀斋,隐约可闻谢夫人在身后斥道:“姑娘家的,走路要注意仪态,提着个裙子成何体统?”
不成体统的谢宴进了芷汀斋后,迅速观察了一下这院中的地形。
安乐堂作为宫中那些上了年纪,又服侍过贵人有功的太监宫女养病之所,所有的院落都差不多大小,虽不算明亮宽敞,但是这芷汀斋的主人却是个极有心的。眼下虽是深秋,院中却还是一片绿意盎然,墙边栽了不少花草,靠墙的角落里,更是种了一整排极茂盛的夹竹桃。
“怎么在院中种这种东西?”谢宴心下有些讶然,但想想方才的事也顾不上许多,先走向正屋听了听动静,确定屋里没有半丝声响,才穿过那片夹竹桃,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紧邻隔壁娑罗院的那堵院墙走去。
她蹑了足,一手扒着墙壁,刚走没两步,手便摸到一块略有些松动的砖块。
当时,她的注意力全用在观察院门口是否有人接近,手掌在触到这块砖时,几乎是下意识就将那砖块往里推了一把,结果身下传来一阵奇怪的木齿绞动之声。下一秒,脚下一空,不等她稳住身形,整个人已经一骨碌沿着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截木梯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