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来,我早收摊儿了。”

“咳咳,小春花,我听说,你与天衢圣君在凡间,很有些因缘……你就不怕,见了他尴尬么?”

春花停住了动作,认真想了想,又咧开嘴:

“我脸皮有多厚,您还不知道么?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老寿星与司命星君对视一眼,各自心里突突了一下。

老寿星把司命拉到一旁,低声问:“她好像还不知道那‘黄粱梦’的后遗症啊。”

司命的眼睛也有些发直:

“‘黄粱梦’只是令人忘情,不是忘事。凡间种种,如今在她心中,就像是听别人讲述的一段往事,虽巨细靡遗,却毫无触动。瞧她这般欢欢乐乐的,和下凡之前也没什么区别,这岂不是最好的结局么?”

“可是……”

“不如此,难道盼着她和吕洞宾那般要死要活?万一她再扯着那两位神君中的哪一位,非要上雷镜台,可怎么好?”

老寿星叹了口气:

“还是你深谋远虑啊。”

“那是自然。”

“这一桩葫芦案,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不如此,还能如何?”

天界的时光时而宛转,时而周折,但大体是平淡如水的。春花后来倒是尝试向师父打听过天衢圣君与北辰元君两位的境况,却被赵不平兜头教训了一顿。

“两位神君一个铁面无私,惩奸除恶,一个修桥铺路,扶弱济贫,在凡间做的都是造福万民的大事,自然是要长命百岁,寿终正寝,才会重登仙界的。届时他们功德圆满,修为境界更上一层,也是意料中事。你一个低阶小仙,还是管好自己的修为要紧!”

“驾云的功夫,学得怎么样了?”

春花被骂得一个激灵,又从云头上一跟头栽了下来,幸好孟极早有准备,猱身一跃,将她驮了下来。

赵不平扶着额头叹气:

“你这点修为,什么时候才能接掌为师的星位?”

春花吐了吐舌头,嬉皮笑脸道:

“师父,我都不急,您急个什么?”

赵不平在她后脑勺上重重敲了一记,却也是无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凡间的纷扰人事,她淡忘得极快。谁杀了谁,又是谁想念谁,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她实在懒得关心。

还是吃茶听戏,搓麻将打双陆来得有意思。

这日,趁着赵不平在清点他的凡间好物,春花又领着孟极,下凡听戏去也。

拨开进步了不少的云头,她拣了个灯火最繁华之处,降了下去。

果然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戏台,台下人头攒动,张灯结彩,更有许多糕点果品一溜儿摆开,来往的百姓都可随手取用。

台上锦衣美服,丝竹声声,唱的是一折《幽媾》,书生进京赶考,路宿荒园,拾画入室,他梦中娇娘的鬼魂便前来与他相会,端的是一折喜剧。

凑热闹最少不了她,春花一手抱着还在打呼噜的白猫,挤进戏台底下的看客中,另一手扯过一位大婶,笑呵呵地问:

“这是谁家的堂会,好大的气派!”

大婶上下打量她,她仍是身着一身樱草色半臂襦裙,头顶元宝髻,腰垂茜色丝带长及地面,乍一看和普通的殷实人家小姐别无二致。: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咱们这儿的首富花大善人新得了一对儿龙凤胎,这才做了三天三夜的堂会,与民同乐呢。”大婶一遍吃着一块绿豆糕,一边感叹,“花大善人乐善好施,听说与京里哪位高官大人还沾着几分亲,却从不仗势欺人,咱们远近的街坊都来恭祝他大喜,盼他福寿双全呢!”

春花将手搭了个凉棚,往戏台的另一侧远眺,果然见一个青年男子,左右各抱了个襁褓,一旁是个珠翠满头的娘子,手中端着酒杯,正在敬酒。

“那位便是花大善人吧?”她指着那中年男子。

大婶摆摆手:“那位娘子才是花大善人呢!”

春花怔了怔,拍手大笑:“好哇,凡间女子都如此争气了么?”

大婶饮过酒的脸颊红通通地,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这位花大善人,祖上也不姓花。听说是两家大姓联姻,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既不肯随父姓,又不肯随母姓,索性便姓花。这下,两家倒都同意了,您说奇不奇怪?”

春花对这些冠姓析产之事不感兴趣。摇头晃脑地听了一会儿戏,目光突然被主位上一个身影吸引。

“大婶,那是何人?”

那人青衣青巾,须发皆白,看上去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了,偏偏脊背还挺得少年人一样笔直,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他似乎在座中辈分最高,余人都端起酒杯,纷纷向他敬酒。

春花离得远,只看见个背影,耳听那大婶道:

“这老人家,从前没见过啊。莫非……是花大善人那位当大官的长辈?”

大婶口中喃喃有声:“祖父的父亲是曾祖父,曾祖父的妹子是曾姑祖母,曾姑祖母的丈夫该是……曾姑祖父?”

春花遥望着那一大家子,大约是五代同堂,其乐融融的样子,倏地生出一丝艳羡来。

大婶还在掰着手指头算辈分,戏台上,唱腔倏然缠绵起来,有几个艳词儿蹦出来,看客们齐齐爆发出高亢的叫好声。

那青衣白发人似有所觉,陡然转身,向戏台下看了过来。

春花不由得屏息,想看看那人的长相,手上却突然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