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抉一手端着豆腐脑儿,早忘了勺子扔到了何处,眼睁睁望着谈东樵在半空中一滞,身子忽然失力,翻转了身子,如一片细叶,飘然下坠。

“老谈!”他第一个念头是恨自己不好好修行,尽学些技巧法器,此刻笨手笨脚,竟连飞也飞不起来。

豆腐脑儿蓦地被撞落,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个软乎乎的物事。

“抱好了。”

一个扎双鬟的黑壮丫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向上一蹿,衣物尽落,化作了一头四蹄带黑的白猫,在虚空中如履平地,飞快地跃向谈东樵。

它以背脊承接下谈东樵的身躯时,猫身蓦地暴涨,雪白的皮毛上浮起烈火般的花纹,脚踩蓝色火焰,白猫变成了白豹不是是一头雄伟奇崛的神兽!

低头看看怀里,一个奶娃娃正闭眼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

咦,这不是长孙春花的小侄儿么?

那黑壮丫头,不是长孙家的女护卫吗?

韩抉张大了嘴:这……好像是典籍上所说的神兽孟极吧?

谈东樵四肢如被巨石碾压过一般,牙关紧咬,剧痛令他迅速清醒过来,发觉自己在一头奇兽背上,他错愕了一瞬。

“你是……”

座下神兽孟极瓮声瓮气地说:“我坑过你一回,现在救你一回,就算扯平了。”

“你争点气,快把春花弄出来,死了倒不妨,被个半拉鼠精吃了,可就太丢人了。”

与此同时

四海斋的包厢里,陈葛觉察了地底传来的震动,蓦地站起。

他对面,坐着长孙石渠。此人自从妹妹入狱,儿子失踪,便失魂落魄,动不动就跑到四海斋来找他喝闷酒。这会儿刚刚喝到第三壶,便已经意识不清了。

他口齿混乱地嚷着:

“陈兄,你说,我是不是个傻子?为什么,他们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家里有难,我帮不上忙,是不是汴陵要完蛋了,天要塌了,他们也要瞒着我啊?我就这么废物吗?”

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石渠对酒临风,悲悲切切地嚎了几句诗:

“仙人未必便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手把白须从两鹿,相逢却问姓名谁!”

陈葛忍无可忍地抢过他手里的酒壶:“别喝了?”

“为什么不喝?我就要喝!”石渠上去抢那酒壶。

陈葛在他耳边大吼:“汴陵要完蛋了,天要塌啦!”

“……”

石渠愣了一阵,忽然大叫出声:

“陈兄,你这酒有问题!”

陈葛怔了怔,旋即大怒:“你家的酒才有问题!”

他回身一看,石渠抱着肚子躺在地上,杀猪般惨叫:

“特么的,老子的肚子要裂开啦!”

他不由分说掀起衣袂,只见圆润的肚腹间,蘧然鼓起一个大疙瘩,立刻又止息,在另一侧膨起,仿佛怀胎九月的妇人,有个讨债的孽障在腹中拳打脚踢。

陈葛愣愣地呆了一会儿,下巴刷地落下来。

“石……石渠兄,你这是足月了……要生娃娃?”

第92章 鹿走苏台

沿着狭窄的安乐壶口下坠了许久,蔺长思陷入了长久的恍惚中,但怀中纤细的身躯提醒着他,他还被需要,还有存在的意义。

长久以来孤苦无定的魂魄,却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找到了暂时的安宁。

蔺长思手掌轻轻落在怀中人的颅顶:

“别怕,有长思哥哥在,定会护着你。”

第一次说这话时,蔺长思十八岁。

那时他身子时好时坏,坏的时候一连数月卧床不起,好的时候,就格外盼望出门。

好不容易出趟门,正碰上春花布庄第三家分号开业。门前却是一片吵嚷,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上百号人。

原来,这第三分号的胡掌柜提前谈好了两家成衣铺子,专赶在开业当天上门下订单,将当日的存货出清,也给胡掌柜长脸,做个开门红,行内俗称“抬轿子”。今日来抬轿子的李掌柜和苏掌柜,却突然当面撤单,把个开门红变了开门黑。只因事前没有立下契约,胡掌柜也无可奈何,却咽不下这口气,就争吵了起来。

究其原因,是近来春花布庄的生意做得太火爆,有对家看不过,买通了这些成衣铺子来给他们难堪,也引得围观百姓质疑春花布庄货品质量不佳。

那一年,春花也只得十三岁,外人还在传言,都说长孙家这掌家的丫头只是个幌子,背后还是老爷子话事。

蔺长思想起,母妃曾叮嘱要照顾这小丫头,便命小厮私下递话,愿意将被人撤单的布匹全部买下。

春花却拒绝了。

春花命人去李掌柜铺子里买来一件粗布短衣,加上自家粗布制成的成衣样品,请了两位浆洗的大婶,分别在石板上搓洗,只搓了半个时辰,李掌柜家的短衣便被搓破了洞,而春花家的短衣还完好无损。

而后,她当着围观百姓的面,笑嘻嘻地对两家成衣铺的掌柜道:

“两位叔伯说的是,春花布庄的布料,却是不配进您二位的铺子。”

两位掌柜又羞又臊,拂袖而去。其后城中成衣铺子纷纷前来抢购春花布庄的粗布,只有这两家抢不到货源,渐渐的生意便冷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