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受财神之命,助钱氏修回财脉,赎过往之罪愆。钱氏家主钱仁,性博爱而贪念难去,颇有恚于抑商之风,与余甚为投契,遂结拜为异性兄弟。余二人于汴水畔新建一城,日日彻夜长谈,愿将吾等于行商、坐商、聚财而造福万民之心得推而广之。”

“时天下大乱,惟愿汴陵为世间唯一安居乐业之所。余倾尽全力,于汴陵建一聚金法阵,以自身为主阵之宝,聚天下之财脉。又制法器安乐壶,内藏宇宙,广纳财宝。止有一憾,聚金法阵有阵眼、阵缺。阵眼为聚财之极,阵缺为散财之极,相辅相成,若无干预,则阵缺中人生生世世求财无望,又是吾等之罪愆。”

“财神娘子曾言,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聚金法阵以外力改天道,囤积金银,终非长久之法。钱兄八十而染重疾,余知其不久于人世,携美酒共饮饯别。酒酣耳热之时,钱兄恨人生苦短,而壮志未酬,余一时口快,将自身与法阵机要尽数告知,并吐内丹示之。钱兄临终,忽生蛮力,抢内丹而吞食。”

“余法力尽失,竟如凡人。钱兄得千年修行,乃囚余于棺内,李代桃僵。余困不得出,苦思冥想,惊惶万状,此皆妄改天时之报应劫数也!惟愿死后化为魂魄,或能重见钱兄,导其向善。”

“贪虽孽障,而自比神祇,妄改苍生宿命,其恶更甚。苦海无涯,或可回头是岸?”

第90章 常鳞凡介

谈东樵与韩抉此前已猜到了些情由,但此刻细细读完,仍不由得暗自心惊。

韩抉深吸了一口气:“果真如子恕所说,我们一直对抗的妖尊,其实是个凡人?老谈,你是如何猜到的?”

“与其说是凡人,倒不如说……是个二五子。”谈东樵淡淡道。

“凡人食老五内丹,虽然少见,但并非没有先例。断妄司典籍中曾载有一例,人食老五后,虽得其妖力而用,但无法化用修行,亦不能羽化登仙,一半为人,一半为老五,若不继续食用其他老五,其力终将衰竭,如普通凡人一般亡故。”

他转身步出墓室,韩抉连忙跟上。

“妖尊年年腊祭都要吞食老五作为祭品,又要混以寻、梁两家的鲜血。这仪式太邪,我便想起了典籍中看过的那一段记载。最初的聚金法阵以子恕为主阵法宝。子恕既亡,法阵难以为继,钱仁记起子恕曾吞食钱家枕下财脉化为人,便去寻那财运深厚之人,挖了枕骨来做主阵的法宝。只可惜凡人财脉终有尽时,苏玠在安乐壶中看见的许多枕骨,就是这些年来用尽而弃的。”

韩抉恍然大悟。

两人登上凉池一侧的一座高地。地处半山,周围的树林均被砍伐干净,举目望去,可以俯瞰整个汴陵城。

谈东樵负手东望,目光悠远落定在一处,久久不动。韩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方向正是吴王府。

韩抉叹道:“你……怎忍心让春花老板孤身去见妖尊?”

“我赠予她一物,应当能护她周全。”

韩抉搔搔头,哦了一声。忽觉不对:

“我最近没做过什么新法器啊。你给春花老板准备了个什么?”

谈东樵没有正面回应。

“是她自己坚持要去。”

他黑眸微垂,神情柔和:“她并非庭中娇蕊,而是历风的长帆,自有她自己的主意。”

韩抉:“……”

他神情凝重起来:“老谈,你没什么经验。但师弟我纵横情场这么多年,像你这样的状况,我见多了。”

“哦?”

“你好像……被这个长孙春花给迷住了。”

谈东樵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如何算是被迷住了?”

“她说的话,你都赞同,她想做的事,你都全力支持。一提到她,你就露出这副……”韩抉盯着谈东樵,眼睁睁望着他唇角轻轻一勾,露出前半辈子没见过几次的温和笑意。

“……腻笑的模样。”

“要说她没给你下过蛊,我是不信的。”

谈东樵莞尔,半晌,斟酌着用词,解释道:“她确实与别不同。但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韩抉翻了个白眼:“你少废话。我只问一句”

“你们亲过了没有?”

“……”

谈东樵怔住,难得地语塞了。

韩抉:“……”

“你……她……你们……”

韩抉头一次发觉嘴皮子追不上脑子的转速。他脑中霎那间冒出无数色彩斑斓的画面,几乎要把脑子炸成碎渣。

霖国夫人把京城佳丽踅摸了个遍,都没找到一位谈东樵能看得入眼的。他那会儿怎么说的?

我此生夙愿在于修道问心,守护天道,成婚只会误人终生。还请姨母将做媒的热情都放在韩抉身上,定有斩获。

望着韩抉这三观震碎的模样,谈东樵叹了口气,正色道:

“我与她,并无可能。她心怀红尘梦想,志气颇高,需要的只是一个老实本分的赘婿。而我身负重任,此身已许社稷,再难许君。”

韩抉终于阖上张大的嘴,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也是,你家老太爷脾气那样古板,你若终身不娶,他便当你献身社稷了,倒也没什么。但若是给个商户女做上门女婿,他怕会拿刀剁了你。”

他描述得绘声绘色,谈东樵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祖父真的在他眼前勃然大怒。

他自觉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抛却这些陌生而毫无裨益的心思。

对长孙春花而言,严衍是个合适的人选,而谈东樵却不是。

对谈东樵而言,长孙春花亦非世俗良缘。

他明白,她也明白。

所以,他追问她那晚马车上发生的事情,永远问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