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玠说过,你们这位天官铁面无私,德高望重,一面孔夫子,一面包青天。那必定是位沉稳的老大人了。”

“……”

严衍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他再看一眼春花:“此行虽是为公务,但终究是对东家有所欺瞒。严某还未好好致歉。”

春花忙道:“严先生这几个月帮了我很多,理事也是兢兢业业,毫无破绽,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她眼珠一转,立刻打蛇随棍上:

“其实我留你,也不仅是为了养伤。这时节,有本事的先生都回去过年了,一时也找不到人手接替。待年后,我将一应账务整理清楚,再寻个靠谱的账房接替你,如何?”

她这话合情合理,又巧借了几分严衍的歉意。是以严衍虽有犹豫,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闻桑又灌了自己一口酒,脑子开始昏沉。

好像有什么东西,愈发地不对劲了。

秦晓月回到王府,向吴王爷和王妃请过安,这才回了世子居住的风麟轩。

入夜,雪已下彻,园中如浑玉净白,万籁俱寂,只有被压弯的松枝偶尔簌簌落下一抔雪来。

秦晓月在门廊下抖落了满身霜花,抬眼正望见房中安坐的蔺长思。

他面色是惯常的苍白,披着大氅,倚灯坐着,手中一卷发黄卷册,目光却是灼灼望她。

秦晓月惊住了。

成亲已过月半,她虽只是个侧妃,但蔺长思并无正妃,以往也不好女色,什么通房、婢妾通通是没有的,王府内都当她半个世子妃。

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到她的居所来。

连忙行了礼:“世子怎么在此?”一时又有些不置信的欣喜,吩咐下人:“快去备些热酒来给世子驱寒。”

蔺长思抬了抬手:“不必了。”

他双眸依旧温和,只在注视她的时候,平添了一丝冷意。

“你今日去了何处?”

秦晓月垂首,静了一瞬,才回道:“妾身……去了长孙府。”

“去做什么?”

“……听闻春花姐姐新进了几斤馝齐香,特地去讨一些,给世子调个益志的方子。”

“哦?那讨回来的馝齐香呢?”

“……”秦晓月不说话了。

蔺长思淡淡笑了一声,摊开手掌:“你拿了我什么东西,该还回来了吧?”

秦晓月暗暗握拳,将下唇咬得红肿,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条平安络子,放在他手心。

蔺长思合上手指,剧烈地咳了两声。秦晓月颤颤地伸出手,却终究不敢去扶。

他缓缓起身,走出两步,背向她,道:“我心里如何想,与她无关。她有她要做的事情,你以后……不要再去扰她。”

言罢,他便要步出,秦晓月在身后叫住他:

“世子,你不想知道她见了这络子,说了什么吗?”

蔺长思止住了步子,并未回头。

这已经足够激励秦晓月说出她要说的话了。

“她说,她活在这世上,不是为了喜欢一个男子的。”

“世子可知道,她接了那位姓严的账房先生入府,两人同食同寝,亲密非常。外头都传闻,开了年,她便要招赘那个账房。”

“她本就是个水性杨花,不守闺训的女子。”

“坊间还说,澄心观闹妖怪,都是她惹去的。怎么就这样刚好,她头回去澄心观做法事,第二天道尊就疯了?这女子,恐怕是有点古怪。”

秦晓月喋喋有声,越说越气愤。不意蔺长思听了这些话,慢慢地回转身来,盯住了她:

“你今日……究竟是为何去找她?”

她为这肃然的目光冰冻了一瞬,心中蓦地慌乱,不自觉答道:“不是妾身非要去的,是王爷……今日提了一提,让妾身得空可以去长孙府探望。……世子,妾身也是遵了王爷的命令。”

蔺长思深深看了她一眼,半晌,道:

“我娶你之前就已说明,你既顾惜名节非要嫁我,便要安稳度日,不要生事,如此我能保你一世平顺。若想要自由,我随时可以写下文书。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秦晓月颤了颤,良久才凄声道:“明白。”

他于是不再多言,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踏入了一夜雪色之中。

第66章 春露秋霜

汴陵岁末的这一场雪,下了五天五夜,眼见着暖阁外的青松被日日积雪压得弯了腰,转眼便是腊月二十九。汴陵百姓有的回乡下过年,留在城里的多半也都忙于家中岁事,城中繁华街道纷纷闭户,一时倒冷清得像个孤城。

长孙府内张灯结彩,家人洒扫门户,布置香花祭祀供礼,厨房里烹羊宰牛,浣豆酿茶,各司其职,人人忙得脚不沾地。

严衍是客,又是伤病号,日日只在暖阁里看书看账,但窗外的热闹喜庆多少沾染了几分。先是有裁缝给他量体做了两身新衣,又有厨子来让他定两道除夜的菜,钱庄的小章送了干净桃木牌让他写桃符,扰得严衍烦不胜烦。但有些不耐烦,对方便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是长孙家的规矩。

除夕对严衍而言并无特殊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