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白玉无奈地笑了:“没有的事,你再换十个八个我也未必能找。”他望着街上匆忙往来的行人,忽而转向裴允宁:“你知道真正成了一个人,生活到底是什么滋味吗?”
“怎么不知道?我现在不就是吗?”裴允宁说得理直气壮:“我都成单身汉了,还能怎么一个人?”
“你这算什么?”胥白玉有些哭笑不得:“你有疼你的爸妈,有那么多朋友,失恋了不想回家都不至于露宿街头,你身边的人多得数不清。”他摇了摇头:“我初中的时候住宿舍,那时我性格特别内向,连同班同学都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有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我忽然看到路边上的草丛里有一朵特别好看花。我很想把它摘下来,但最后还是没有摘。我当时就想,摘下来又怎么样呢?我都不知道能带给谁看。”他望了裴允宁一眼:“这样的生活还是挺残忍的吧?不值得你羡慕。”
说着就要走到医院大门口,裴允宁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他笑了笑,试图安慰胥白玉几句:“那时候毕竟是青春期嘛,青春期的孩子有几个不别扭的?别想这么多了。”
“好,不想了。”胥白玉笑了笑,和裴允宁一道走进了医院。
胥白玉这天虽然起得比平时早,然而他和裴允宁两个一道走来,一路上闲掰扯,总归是比一个人走得慢了些,进医院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到了。他和裴允宁刚下电梯就听见不远处两个小护士正在聊天,其中一人翻着手机说:“你说那些电商也太会挣钱了吧。十一月十一,本来也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愣是给他们宣传成了购物狂欢。真是太有本事了。”
“这就快到双十一了。”裴允宁撇了撇嘴:“真没想到啊,今年光棍节我竟然和你成了同一阵营。”
胥白玉故作得意地笑了一声:“你不如想想有什么需要买的,反正你也经常熬夜,不差双十一这几个小时。”
“也对。”裴允宁无奈道:“诶,你要有什么想买的到时候可以提前发给我,像你这种早睡族不适合这种活动。”说罢又补了一句:“别忘了把钱转过来就行。”
“知道了,”胥白玉笑道:“你就等着吧。”
这天下午胥白玉下班后往家走着,走到小区门口时忽然间心跳得有些快,他本能地觉得待会儿可能会发生一些让他不爽的事情。果不其然,胥白玉走进小区,刚拐进正冲着他住的那栋楼的路,远远的就看见了一辆他认识的车。
车边站了一个穿着正装的中年男人,那人正倚车站着,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抽到一半的烟。胥白玉有些头疼,这人的身份对他而言实在有些尴尬。他硬着头皮走上前去,静默了片刻才问:“你怎么来了?”
“连声爸都不叫?”见胥白玉走过来,那男人把烟掐灭,抬眼望着对方:“真是没大没小。”
爸?胥白玉回忆了一下,上次见到这人好像还是去年元宵的时候,就连胥白玉博士毕业时他作为家长都因为工作繁忙而没能到场。爸这个词别说是说出口了,就连在脑海中过一下胥白玉都觉得有些陌生。于是胥白玉也不甘示弱:“老胥,你没事儿就算了。”说罢便转身要走。
来人正是胥白玉的亲爹胥建业,今年不过五十五岁,正处在一个企业家的黄金年龄,意气风发得很。见胥白玉要走,胥建业赶忙喊住他:“回来!谁说我没事儿了?”
胥白玉停下脚步:“那你说吧,你有什么事啊?可别是找我给你那俩小儿子当家教。”胥建业再婚之后的第二年,胥白玉的后妈就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那年胥白玉九岁。算算年龄,俩孩子和他小姑家的表妹同年,也该读高中了。
胥建业没想到胥白玉会这么说,一瞬间笑得有些尴尬,主动转移了话题:“不请你爸上去坐会儿?”
胥白玉无奈地笑了一声:“你要是愿意上来,我也不拦着。”
此时正是阳历十一月初,遥城这边大概将近六点钟才天黑。天色有些暗了,胥白玉却懒得开灯,他十分客气地给胥建业倒了杯水,示意对方随便坐。
“白玉,你年龄也不小了,爸想帮你买套房。”胥建业望着他:“年后没几个月就是你二十七岁生日,娶妻生子的事情也该……”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胥白玉靠在门边,嘴上说得客气,行为上却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对方:“我不需要。”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胥建业兀自说着:“你爸的厂子这些年虽说比不得从前景气,但在遥城帮你买套三居室的房还是没问题的。”
“我才刚工作没多久,不急着成家。”胥白玉语气疏离得很,却又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更何况我一个人在这儿住就挺好的。”
胥白玉把话都堵死了,胥建业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才说:“白玉,你也不是小孩儿了,意气用事没有用。”
“我没有。”胥白玉皱了皱眉,坦诚道:“老胥,其实你对我来说跟我大伯二伯小姑他们都没什么区别,咱俩逢年过节客气一下就行了,你这是何苦呢?”没等胥建业反应过来,胥白玉就下了逐客令:“我上一天班了,挺累的,得早点休息,明天还得接着救死扶伤呢。”
胥建业原本正压着一腔怒火,此时却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他不想跟胥白玉计较,也知道再待下去两个人都尴尬,心里虽然郁闷,但还是走出了胥白玉的家门。
“路上小心,慢走不送。”胥白玉站在门口撂下这么一句话,而后便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胥白玉走到客厅的窗子跟前,看了一眼只剩了一丝亮光的天,又把视线转向楼下,静静地望着胥建业的车驶离视线。他有些郁闷,心里就像堵了块儿大石头。石头太重了,他没那么大本事,自己一时间搬不动。这要放在从前也就算了,可此时他却忽然很想找个帮手。
他拿过手机,打开通讯录,不知不觉就翻到了于菁这个名字。
不行。胥白玉赶紧把手机调成息屏,心想:于菁这个时候一定是在陪着于老爷子,绝对不能打扰他们。
胥白玉瘫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打会儿游戏吗?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游戏本身对他而言其实没什么吸引力,毕竟上班学习对他来说已经很累了,好不容易能有些休息的时间,他只想瘫着,并不想选择这么费精力的娱乐活动。他仔细想了想,打开手机用时钟功能定了个晚上八点二十的表:他打算先睡一会儿,等到八点半再给于菁打电话。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睡过头其实只是因为懈怠,心里有事时压根不需要闹钟。胥白玉没听见闹钟响自己就醒了,他迷迷糊糊地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一看,竟然才八点十五。
睡觉真不愧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胥白玉自嘲地笑了笑,掀开被子洗了把脸,稍微清醒了一会儿便又拿起了手机。
八点半,他准时拨了于菁的手机号。电话嘟嘟响着,胥白玉的心跳在响声中逐渐加快,他都不知道在一片漆黑寂静的屋子里究竟是手机的响声更大还是自己的心跳声更大。好在响了没两声于菁就接了:“胥大夫?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
他听见于菁那边有一声门响,好奇地问道:“于先生,你在干嘛呢?”
“我刚到家。”于菁轻轻笑了:“有什么事吗?”
胥白玉觉得很奇怪,他觉得于菁像是有魔力一样,光是听见声音就能让他觉得平静而心安。他缓步走到阳台,望着天上的朗月疏星,只觉得自己的心境也正如朗朗夜空一般渐渐开阔明澈。他自嘲地笑了:“没事,就是突然很想给你个打电话而已。”
第10章
于菁坐到沙发上:“原来是这样。”他沉默了片刻才说:“是遇到烦心事了?”
“嗯。”胥白玉应了一声,他很想把这通电话延续下去,可他忽然又怂了,他只怕于菁会烦:“于先生,你要是还有事的话我就先不打扰你了。”
“我都回家了,能有什么事?”于菁依旧笑着:“你想说什么直说就好。”
胥白玉觉得很是感激,他很想跟于菁说,其实不用了,听见你的声音我的烦心事就快要烟消云散,但又觉得这么说好像不太好,显得自己就像个轻浮的浪荡子,专门打电话调戏人家似的。
他深呼吸了几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下午的时候见到了不太想见的人。”
“这样啊。”于菁说话总是平稳得很,声音不大,语速也不紧不慢,有时甚至会让胥白玉觉得这实在不像个和他一样在俗世红尘里摸爬滚打的人,反倒像个山水间隐居世外的谪仙,跟高速运转的当代信息社会总有些格格不入,至少和他是不一样的。
“既然本来就不想见,”于菁接着说:“那干嘛要放在心上呢?”
“其实也没有,”胥白玉仔细想了想:“并没有很放在心上,只是身份有些尴尬而已,让人不太舒服。”
“胥大夫可以去做一些开心的事,”于菁思忖了片刻,笑着调侃道:“比如去交个女朋友?这样或许你就不会这么烦闷了。”
“不用了,”胥白玉笑了,几乎是脱口而出:“和你打电话我就挺开心的。”
他说完这句话,电话两头都重新变回了静寂。胥白玉不是很会聊天的人,从前和裴允宁待在一块儿时,开话题的基本上都是对方。一瞬间胥白玉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他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尴尬的宁静,然而往来逢迎的话术绝非片刻之间就能练就。他正沉默着,忽而听得于菁问:“胥大夫,你还想聊什么吗?”
“还好。”胥白玉赶忙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就是,”他顿了顿才说:“很感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