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1)

“我今天的确轮休。”胥白玉笑着解释道:“我来,是以于先生朋友的身份,来看看长辈。”

“这样啊。”于诚笑得开怀:“小胥,我儿子有你这样的朋友,我很放心。”

胥白玉刚想再说两句,手机却忽而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走出病房掏出手机一看,发觉是他小姑的电话。

但凡是他们家的亲戚,这个时候只要联系胥白玉,没有一个不让他心烦。他把电话挂断刚想关机,姚欢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他压住心里的不耐烦,把电话挂掉后先给姚欢发了条微信:你身边有人没?

姚欢秒回:哥你放心,我这是寒假第一天,正跟闺蜜在外面吃饭呢,身边除了她没别人。刚我妈说她打电话你不接,奶奶可着急了,她才给我打了电话让我联系你。

胥白玉叹了口气:你跟她说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也别找我。让你三舅一家人在老太太家里好生待着,别给老太太添堵。

我已经说了。姚欢回道:你真没事吧?你现在在哪呢?要不待会儿我去找你?

胥白玉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姚欢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走到楼梯口按下接听,压低了声音:“你还有事?”

“我倒是没事,就是我三舅。”姚欢那边有些嘈杂,她特意把声音提了提:“他也给我打过电话了,挺担心的。”

“欢欢,你不明白。”胥白玉叹了口气:“那些事情积了很多年了,早在你出生之前就成了恩怨。”

姚欢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好吧,哥你自己好好的。”

挂断电话,胥白玉想回到病房,刚转出楼梯间却看到于菁正站在病房门口。

“于先生?”胥白玉走上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老爷子中午想睡一会儿,我怕打扰他休息,就出来了。”于菁冲他笑着,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对了,你今天怎么没戴围巾?”

“快别提了。”胥白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和于菁一道走到走廊的窗边:“我今天去我奶奶家吃饭,跟家里人有点儿冲突,走得太急,这才忘了戴。”

“那你吃饭了没?”于菁接着问。

胥白玉摇摇头,转而故作轻松地笑着:“没事,待会儿我就去吃。”

于菁走近了些,伸手给这人揉了揉脖子。他叹了口气:“难受吗?”

“还好。”胥白玉不着痕迹地避开:“我哪有那么娇气。”

于菁没再说话,只是陪着他站着。这年冬天不同寻常,温度比往年都低,零下十好几度,新闻上说这在遥城是二十年一遇的低温。雪也格外多,前阵子下的雪过了足足一个星期才有了融化的迹象。路上结了冰,胥白玉上下班时经常险些滑倒。他站在走廊的窗子跟前,透过玻璃望着不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与树上将化未化的残雪。

“世上的事真是阴差阳错。”胥白玉回身背倚着窗台,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他很少以不穿白大褂的模样出现在这里,恍惚间竟有了一种自己好像成了个局外人的错觉:“你和于老师的关系不错,可他却得了这样的病;我亲爸的身体倒是好得很,只可惜我们早就离了心,很有可能我这辈子都没法跟他像正常的父子一样相处。”

“你比我幸运。”于菁低声道:“只要人还在,一切都有可能。”

胥白玉摇摇头:“理论上说确实如此,可是太难了。”他舒缓了一下心绪,决心不再想这些,佯装漫不经心地问:“对了,于先生,你近几年真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么?”

“嗯。”于菁半低着头,言语间也透着随性:“之前的确没有,不过如果能遇到合适的,怎么说呢,也并不排斥吧。”

“合适的?”胥白玉笑了:“那在于先生眼里,什么样的才算合适?”

“小胥,”于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眼望着他,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裴大夫前两天找过我。”

胥白玉的心跳加快了很多,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知是好是坏的预感,觉得事情可能不再归他把控。这段时间里他频频试探,也思忖了很久,一直在被重重心思裹挟着向前,片刻不得安宁。他想,无论是好是坏,大概就快要有结果了吧。

“是嘛?”胥白玉心里紧张得要命,可他还是做出了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模样打听道:“他都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个合不合适。”于菁笑得温雅,无比诚挚地说:“你来决定吧。”

胥白玉原本并不是个十足十的乐观主义者,他一向信奉“尽最大的努力,做最坏的打算”。然而影响他更多的其实是后半句,因此他对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抱有一种相对消极的态度,包括对于菁,生怕从前种种只是他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可就在这时,望着于菁看向他的眼,感受着这人站在身边的感觉,他觉得他好像已经可以心安理得地确定对方的心意。就像在外飘零了大半辈子的游子,归家后纵是两鬓斑白乡人不识,心底却仍有一份安定与踏实。

第26章

“让我决定?”胥白玉故作轻松地装糊涂:“我哪知道你想说什么。”

走廊上几乎没人,这给了胥白玉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俩并非身处人来人往的住院楼,而是在一处人迹罕至的世外仙源似的。胥白玉的视线一直没能从于菁身上移开,他知道自己此时的笑意其实只是浮于表面,续不到眉眼,也不知道落到对方眼里会是什么模样。

“于菁,”胥白玉斟酌着字句:“我是个大夫。我们这一行,你也知道,工作确实挺忙的。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要是能找到一个照顾家的伴侣跟你分担,那最好不过。可是我……”他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最终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是个普通的大夫,一辈子就这么平凡简单地过去,可能死了之后都不会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可我希望你能好好的。”

胥白玉这话说得毫无章法,心里也乱得很。他转头望向窗外,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

于菁默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他忽而笑了:“小胥,我想问你个问题。”

“问吧。”胥白玉应道:“只要是我能答的,我一定回答你。”

“你觉得我有什么好呢?”于菁的声音不大,安稳平和。他摇了摇头:“其实,很不值得。”

“你的好处多得很。”对方一句不值忽然让胥白玉心里很不舒服,他没法容忍任何人说于菁的不好,哪怕是于菁自己。可一时间让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这人的好处,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含混地说:“都在我心里呢。”

于菁望着眼前的青年医生,万千思绪在心底混作一团。他早已过了为爱情伤心费力的年纪,父母、工作、健康、人情世故,这世上有太多需要他劳心费力百般花心思的事情。曾经他以为他再不会像此时的胥白玉一样,因着对彼此心意的不确定而踌躇不前;他以为他也再没机会把心思分一些给儿女情长,他觉得那些风花雪月的种种本应属于少年,早已离他远去。可当他面对着心怀缱绻思虑的眼前人,他忽然发现,走过世间条条荆棘遍布的路途,上天在收走了他几乎全部的幸福之后,其实也并没有把他逼上绝路。

“我明白。”于菁笑得无奈:“好吧,我也不指望你了。”他清了清嗓子,胥白玉本以为他要说些正经话,没想到这人的语气依旧平稳安宁得很,就像只是在说家常。于菁也把视线转向了窗外,站得松散了些,胳膊撑在窗台上,近乎一字一顿:“小胥,我的情况你都知道,我也不再??嗦。我以前从没试过跟男的在一块儿,也从没想过有这种可能。但是因为认识了你,我决心往前走一步。”于菁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终于组织好语言:“往后的日子我不知道还会遇见什么事,但无论如何我会尽我所能地对你好。你愿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胥白玉有一瞬间是恍惚的:这段时间他在心底酝酿了很多话,如今非但一句没来得及说出口,反而被于菁抢了先。他觉得自己心里好似春日平铺着花色的山坡,草木葱茏,色彩交替斑斓着,最后荣枯过尽,悉数化成了烟,散落到尘埃里。

于菁转向胥白玉,正对上胥白玉望向他的视线。两人都有些尴尬,于是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眼。胥白玉这才反应过来于菁刚刚说了什么,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先前裴允宁说得的确不假:真心言语源自肺腑,相形之下,所谓形式便显得像极了旁门左道。眼见走廊里依然没人,他缓缓凑了过去,左手悄悄抓住了于菁的右手。

于菁愣住了,被抓着的手几乎是僵硬的。胥白玉望着他,用了生平的勇气摆出一抹至少看上去很是轻松的笑,掩饰住心里的紧张:“愿意吧。”

于菁也笑了:胥白玉这句话落入了他心底,他忽然觉出了极致的心安。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手该往哪放,好在对方忽而面对面地抱住了他。

“于菁,”胥白玉把下巴放到对方的肩膀上,他心里明明有许多话,可此时却只凝成了一句,他凑到对方耳边,低声说道:“以后有我。”

两天前。

晚上八点,于菁刚出病房门,手机忽而响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发觉是裴允宁的消息。

那人跟他说:于先生,打扰了。今天我值夜班,在消化内科。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见见您,有件事情我觉得得跟您说一下。